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習的朋友,甚至是我的未婚妻,我也寫不好,因為環境對我陌生,主人公接觸的一些人我也不熟悉,編造出來,當然四不像。我不能保證我寫出來的人和事是真實的或者接近真實,因此作品不能感動人。但其中也有一點真實,那就是主人公和多數人物的感情,抗日救國的愛國熱情,因為這個我才把小說編入我的《文集》。我的《文集》裡有不少“失敗之作”,也有很多錯誤的話,或者把想象當作現實,或者把黑看成紫,那是出於無知,但是我並不曾照我們四川人的說法“睜起眼睛說謊”。當然我也有大言不慚地說假話的時候,那就是十年浩劫的時期,給逼著寫了那麼多的“思想彙報”、“檢查交代”。那十年中間我不知想了多少次:我要是能夠寫些作品,能夠寫我熟悉的人物和生活,哪怕是一兩部“失敗之作”,那也有多好。在我寫《火》的時候哪裡想得到這樣的事情呢。
我能夠一口氣寫完《火》第二部,也應當感謝重慶的霧季。霧季一過,敵機就來騷擾。我離開重慶不久,便開始了所謂“疲勞轟炸”。我雖然誇口說“身經百炸”,卻沒有嘗過這種滋味。後來聽人談起,才知道在那一段時期,敵機全天往來不停,每次來的飛機少,偶爾投兩顆炸彈,晚上也來,總之,不讓人休息。重慶的居民的確因此十分狼狽,但也不曾產生什麼嚴重的後果,不過個把星期吧,“疲勞轟炸”也就結束了。然而轟炸仍在進行,我在昆明過雨季的時期,我的故鄉成都在七月下旬發生了一次血淋淋的大轟炸,有一個我認識的人慘死在公園裡。第二年我二次回成都,知道了一些詳情。我的印象太深了。一九四三年我在桂林寫《火》的第三部,就用轟炸的夢開頭:馮文淑在昆明重溫她在桂林的噩夢,也就是我在回憶一九三八年我和蕭珊在桂林的經歷。
今天我在上海住處的書房裡寫這篇回憶,我寫得很慢,首先我的手不靈活了(不是由於天冷),已經過了四十年,我幾次覺得我又回到了四十年前的一個場面:我和蕭珊,還有兩三個朋友,我們躲在樹林裡仰望天空。可怕的機聲越來越近,藍色天幕上出現了銀白色的敵機,真像銀燕一樣,三架一組,三組一隊,九架過去了,又是九架,再是九架,它們去轟炸昆明。儘管我們當時是在呈貢縣,樹林裡又比較安全,但是轟炸機前進的聲音像鎓頭一樣敲打我的腦子。這聲音,這景象那些年常常折磨我,我好幾次寫下我“在轟炸中過的日子”,後來又寫了小說《還魂草》,仍然無法去掉我心上的重壓,最後我寫了馮文淑的噩夢。我寫了中學生田世清的死亡,馮文淑看見“光禿的短枝上掛了一小片帶皮的乾肉”。寫出了我的積憤,我的控訴,我感覺到心上的石頭變輕了。作家也有為自己寫作的時候。即使寫馮文淑,我也可以把我對大轟炸的感受和見聞寫進去。就是在江青說話等於聖旨的時期,我也不相信大觀園全是虛構,《紅樓夢》裡面就沒有曹雪芹自己,沒有他的親戚朋友。
在我的小說裡到處都找得到我的朋友親戚,到處都有我自己,連《寒夜》裡患肺結核死去的小職員汪文宣的身上也有我的東西。我的人物大都是從熟人身上借來的,常常東拼西湊,生活裡的東西多些,拼湊的痕跡就少些,人物也比較像活人。我寫馮文淑時借用了蕭珊的性格,在第一部《火》裡,馮文淑做的事大都是蕭珊做過的。她當時還是一個高中生。她在上海愛國女學校畢了業才在暑假裡去廣州,中間同我一起到過武漢,後來敵軍侵佔廣州,她回不了上海,我們只好包一隻木船沿西江逃往廣西,同行還有我的兄弟和兩個朋友,再加上林憾廬和他的《宇宙風》社同人。我們十個人是在敵軍入城前十多個小時離開廣州的。關於這次“遠征”我在小說中沒有描寫,卻詳細地記錄在《旅途通訊》裡面。這兩本小書正如我一位老朋友所說:“算什麼文章。”可是它們忠實地記錄了當時的一些社會情況,也保留了我們愛情生活中的一段經歷,沒有虛假,沒有修飾,也沒有詩意,那個時期我們就是那樣生活,那樣旅行。我們都是平凡的人,也生活在平凡的人民中間。我的“通訊”寫到《桂林的受難》為止。後來我和蕭珊又坐火車到金華轉溫州,搭輪船回上海。在溫州我們參觀了江心寺,對文天祥的事蹟印象很深,我有很多感慨。我在任何時候都是一個愛國者。我後來在《火》第二部初版後記中就寫過這樣的話:“我仍然是一箇中國人,我的血管裡有的也是中國人的血。有時候我不免要站在中國人的立場上看事情、發議論。”這段話其實就是三部《火》的簡要的說明。我編《文集》時刪去了它,覺得這說明是多餘的。但是我那一顆愛祖國、愛人民的心還是像年輕時候那樣地強烈,今天仍然是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