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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著天上的星星。
在我那時的眼睛裡,星星是老天給我的萬獸之園,它們並不在天穹之上,飛馬、蠍子、魚兒都存在於我幾歲的眼睛之中。
我不知道我躺了多久,我看著星星。
現在,繁星在我眼裡都已經散亂。它們不再表示什麼,除了無數個你永遠無法去到的地方。
一個腦袋從交通壕裡冒出來,衝我砸著石頭子——那是郝獸醫。他們回來了。
我:“郝老頭你不要那麼小心的。日本肝和我們沒什麼兩樣,眼睛也是,要不這地方早躺了三具屍體。”
郝獸醫:“小心的好,小心的好。”
我:“你隨便。我看你在那梯子上能站多久。”
郝獸醫:“你不問?”
我:“你會說的,你是好人。”
郝獸醫便滿足得哼哼了一聲。然後做好人:“你爹媽安頓下來了。迷龍家樓下。迷龍家裡的也仗義,問都沒問就收拾出四間房,三間是放你家書的。”
“迷龍呢?”
郝獸醫:“今晚不回來啦。見他老婆就拱在懷裡說差點兒回不來啦,你說他還能回來嗎?”
我:“我就知道。”
郝獸醫:“煩啦,有事嗎?”
我:“沒事啊,看星星,安寧得很。”
郝獸醫:“你這孩子就這樣,你想得多,可就要說些口水話。你爹媽是接回來了,可我現在瞧你心事比沒接回來還重,重好多倍。”
我:“真沒事。一點事沒有。”
真的沒事。虞嘯卿的天空也許變了顏色,但我沒事,真的沒事,整晚上我都告訴我自己,你沒事。沒你事。
克虜伯,追在死啦死啦身後,兩隻小眼放射著晶光。
克虜伯:“團長,打一炮吧?打一炮吧?”
喪門星就拖了幾個往防炮洞裡拱:“又來啦,又要來啦。”
死啦死啦站住了,拿瞭望遠鏡往南天門那邊望。南天門很靜謐。
能吞掉人的靜謐。
死啦死啦:“打一炮幹什麼?”他對著克虜伯失望到了極點的表情:“兩炮!”
立刻他就只能看到克虜伯的大屁股,拱進安置著那門戰防炮的防炮洞裡。往洞裡鑽的不止克虜伯一個,大家都分覓躲炮之處——死啦死啦從空空蕩蕩的壕溝裡走過。
死啦死啦:“怕什麼?那邊現在也成叫花子啦!打仗好啊,打得大家都變作叫花子!”
“砰”“砰”的兩聲,炮眼附近的枝草又一次被衝開,兩發三十七毫米戰防炮彈成為南天門的一部分。
大家紮在防炮洞裡,眼光光地看著死啦死啦從身邊走過。
三發還擊的七十五毫米炮彈在我們陣地上炸開,沒了,就這麼多了。
死啦死啦衝著灰頭土臉從防炮洞裡鑽出來的喪門星,作了個揖,然後繼續他的下山之途。
我們在山下,偷著閒,聽著炮聲在江谷裡的迴音,見怪不怪了。
滿漢,落湯雞一樣地跑過來,衝我們嚷嚷著:“冒!冒!冒啦!”
於是我們一窩蜂跑向他來的地方,我們互相踢著屁股,拍著腦袋,狗肉一狗當先。
我們在山下已經有了一些簡單的窩棚、土磚窖子、東縫西補的帳篷,那是我們的輪休之處,而我們跑向的地方,那個坑——我們曾把整個迷龍填進去的那個坑,現在我們不敢把他填進去啦,真會出人命的——冒著水,那是我們新打的井。
亂哄哄中阿譯幾乎是一個磕巴沒打就掉進了水裡。他在咕咚亂冒的水裡掙扎著,淹也淹不到,要上來又不得其法,好一坑生龍活虎的阿譯湯。
阿譯:“誰把我推下來的?!”
不辣:“啊唷嗬,他還沒上來就對我們汪汪叫啦。”
狗肉低著頭對阿譯汪汪叫,它一定很喜歡低頭看著一個人類。
我笑逐顏開地扒拉著坑沿,“哪個混帳王八蛋?老子們前腳剛走,後腳就把我們報官了?”
阿譯便趕快陪笑了:“爺爺,爺爺。”
蛇屁股:“這口井不好,填了罷。”
阿譯:“我要上茅廁啊!忍不住啦!這是你們喝的水啊!”
郝獸醫:“立正啦!齊刷刷,盯住他!看他尿得出來!”
我們就立正了,一聲不吭,所有人齊刷刷盯著阿譯,阿譯又氣又窘,還得陪著笑。
我們不光有陣地,還有了房子,我們還有了自己的水井,我們有了家,我們過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