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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獸醫不好了,我搶了你飯碗呢。”迷龍壞笑。
郝獸醫只好乾澀地笑笑,但我們中自有臉皮厚的傢伙,不辣毫不介意地把那箱餅乾撿了回來和我們分食,一邊還要忙活和迷龍打嘴仗,“迷老闆,有罐頭一人打賞發個唄?”
迷龍說:“吃飽了好有力氣跟我翻白眼球?白日夢白日做吧。後邊死人堆裡倒多得是,小日本也多得是,有種自己拿去。”
蛇屁股提醒他:“休息呢。你別往前走啦,死啦死啦一見你怒從心頭起,直接崩掉。”
“他好意思崩我?他好意思崩我們哪個?”迷龍說。
話這麼說,但可以確定迷龍並不是找死的貨,他拍著康丫的背,讓他的苦力們把車拖停了。迷龍也不甘於和我們坐,靠在車上,向路那邊的兩個活人一個死人張了一望。
康丫如蒙大赦,看得出他這幾天過得不比我們好多少,“有水的沒?”
蛇屁股說:“拿罐頭來換。”
康丫忙說:“天地良心。我哪兒有啊?”
“可保他那褲腿裡就藏著好幾個。我還可保就偷你老闆車上的——喪門星!”我叫那個雲南佬兒。
可憐喪門星也算個會家子,卻淪落成打手兼為走狗,他猛跳起來卡住了康丫,不辣把康丫的褲子猛然一鬆,兩個罐頭滾落坡地,蛇屁股連滾帶爬地逮住。
我們哈哈大笑把康丫推落在我們中間,我拿了一個半滿的水壺砸過去,但康丫現在想的不是解渴了,他耷拉著頭根本不敢看他的僱主迷龍,“迷龍非打死我不得……你看我身上這烏青。”
我說:“才不會呢。他好意思打死你?他好意思打死我們任一個?”
因為康丫提到迷龍所以我看迷龍,我發現迷龍根本沒看我們,包括剛才的鬧劇,現在錯環了的是他的脖子,他一直靠在車上看著路那邊的兩活人一死人。
“獸醫,有人脖子錯環了,要你正過來……迷龍?!”我叫他。
迷龍轉頭看了我們一眼,嘟囔了句傻瓜玩意兒一類的,然後又轉回去。
於是我們開始唿哨和笑鬧,迷龍又看我們一眼,嘟囔了一句傻瓜玩意兒,然後站直了做一些整理貨物的雜事,那完全是心不在焉的,僅僅是為了止住自己走向那廂的一種徒勞,但他一邊整著一邊仍看著那邊,最後他連這種徒勞也不做了,他走向那裡時,剛被他整過的一部分貨物落在地上。
只有最麻木的豆餅去把那些並不屬於他的貨物拾撿回車上。而我們都啞然了,因迷龍的表情實在太過於認真,沒有別的,只是認真和小心,那樣過份的認真和小心、溫和、悲傷、歡樂、傷逝、懷鄉、心碎只該屬於夢境。
不辣叫他:“迷龍,你讓人安靜會好不好?”
迷龍的嘀咕像是對自己說的:“怪可憐的。”
“你又幫不上忙。”不辣補上一句。
沒有回應。
迷龍那年三十八歲,他拒絕在日佔區生活流亡入關時是二十七歲,我們不知道他之前的二十七年中有過什麼,也不知道他在關內的十一年如何渡過。我們只知道那天我們看見個夢遊的,他夢見已經永遠消逝的一切,我們覺得他驚醒時就會橫死在我們眼前。
迷龍在我們的訝然中橫穿山路,這最多可過一輛汽車的寬度對他來說也許比這幾天所有的路加起來還長。
迷龍站在那兩個活人和一個死人面前,對死人他完全忽略,但我們無法確定他看女人更多還是看孩子更多,他的目光是貪婪而不是好色,因為他只生了一雙眼睛,卻想在同一時間內把兩個人從眼裡收進心裡。
那個女人並沒有看他,低垂著幾乎是披散的沾著草葉和泥垢的頭。那孩子瞪著他,如一隻幼犬瞪著巨大的同類,只是此時的迷龍如果像狗也只是象一匹超級巨大的溫馴鬆獅。
女人低聲說:“你能不能幫我喪了我的公公?”
迷龍開口,我們發現他在這一瞬居然變得粗嘎和磕巴起來,“你……你那啥……從哪兒來?”
他開口了,我們也清醒了,我們也又可以笑鬧了。
不辣說:“東北啊!哈哈,緬甸他東北的!”
我們笑,連郝獸醫也笑,我們竭力用這樣粗野的笑謔來排遣迷龍帶來的悲傷。
但迷龍從掉過頭那一會兒就對我們單方面喪失聽覺了,“你兒子?”
女人沒抬頭也沒回答,而迷龍遲疑地伸了手想去摸那小孩子的頭,不管是幾天還是一週的顛沛流離都足可以把那麼一個本就很淘的小傢伙逼成小野獸,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