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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索性把這個憨後生領到磚窯來幹活了——就象領回來一隻無主的狗。村裡人對此也沒什麼非議,輿論一般還認為是積德行為。這樣一來,少安的勞力危機就緩和許多。憨牛力大無比,還專愛乾重活,擔水,和泥,從早到晚象牲畜一樣,除過幹活,連句話也不說。只是他飯量大了一點,一個人幾乎吃兩個人的;但算算帳,用這個勞力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在這樣順心的時候,孫少安也隱隱地有一些另外的不安,他總覺得,他和秀蓮獨佔這一院新地方不太合適,應該把父母親也搬過來。
但他又知道,秀蓮不情願這樣,他的妻子搬到了新地方以後,分家的意識表現得越來越強烈。現在,她自己有時候甚至不回父母那裡去吃飯;而利用一點簡單的炊具在新居這面做著吃。這使少安十分難堪。更不象話的是,秀蓮對待老人的態度也不象前幾年那樣乖順;回到家裡,常常悶著頭不言不語。很明顯,在老人和秀蓮之間,已經出現了一種危險的裂痕;作為兒子又作為丈夫的他,手足無措地被推到了這個令人尷尬的夾縫中間。
生活啊……叫人怎麼說呢?
儘管秀蓮不會歡迎父母遷入新居,但少安意識到他不能對這件事裝聾作啞——他要主動請求父母也搬到新窯來住。老人鑽了一輩子黑窯洞,現在修起新地方不讓他們過來,實在說不過去呀!
種麥之前,少安在山裡單獨和父親勞動時,便直截了當表示了他的心願。
父親半天沒有說話。
他抽完一鍋煙以後,才思思慮慮地說:“你的心意爸爸理解。爸爸也正準備和你拉談拉談……”我們不能搬過去住。我和你媽已經商量過了,從今往後,你和秀蓮應該單獨過日子。“
“你說分家?不!”少安叫道。
“你聽爸爸說,如今分開家,我和你媽除不難過,心裡還樂意哩!看見你整修起一院新地方,我們高興得一夜合不住眼啊!你爺爺和我,苦熬了一輩子又一輩子,誰也沒能在雙水村站到過人面前。現在,咱站到人前面了。說句心裡話,爸爸這輩子不再圖享福,只圖出一口順氣。現在,爸爸就是睡到黃土裡心也平了。這多少年,你和秀蓮為了顧救一家人,受了不少連累。現在家裡光景好了,你們也不要再為我們牽腸掛肚。我和你媽都情願讓你們痛痛快快過兩天年輕人的日子,要不,我的心裡也過意不去啊!”
“你不要說了,爸爸!”少安皺著眉頭,“我不能甩下你們不管。這家不能分!你也不要擔心秀蓮會怎樣,總有我哩!”“你千萬不要怪罪秀蓮!秀蓮實在是個好娃娃!人家從山西過來,不嫌咱家窮,幾年來和一大家人攪在一起。門裡門外操勞,一點怨言也沒有,這樣的媳婦而今哪裡能找得見?人家娃娃沒撥彈,已經仁至義盡了!是咱們對不起人家,把人家連累得沒有過上一天暢快日子,你要是因為分家的事對秀蓮不好,我和你媽就不答應你!
“至於分家,你也不要為我們操心。剩下也沒幾口人了,我的胳膊腿還硬朗,光景滿能過哩!再說,少平也大了,萬一我不行,還有他哩!現在他年輕,想出去闖一闖世界,那就叫他去闖一闖,反正這點地我一個人能種得過來。再說,咱們就是分了家,我這邊光景爛包了。你還能看著不管嗎?”
少安聽得出來,父親說的都是一片誠心話,這反倒使他忍不住哭了起來。他哭得極其傷心,一腔洶湧的感情無法表述,只是哽咽著反覆說:“不能分……不能分……”孫玉厚看少安哭得這樣傷心,便象在兒子小時候一樣,用他的老繭手在他亂蓬蓬的頭髮上撫摸了一下,說:“你這娃娃!咱們現在應該高興,哭什麼哩!不要哭了!分家的事,我和你媽商量過了,一定要分開!咱高高興興往開分!分開咱還是一家人嘛!”
生活的好轉,看來使孫玉厚又一次顯示出了他年輕時的氣魄,在這件事上,不管兒子怎樣堅持,也毫不能動搖他的決心。
說實在話,和少安分家,的確不僅僅是因為秀蓮的態度,也是出自他自己內心的要求。
在這一點上,少安他媽和他的心思是一樣的。
是啊,對於他們老倆口來說,一生操勞不都是為了兒女能過上好日子嗎?以前世事不饒人,使他們除不能為兒女謀福,還要拖累孩子們。現在既然光景日月能過了,為什麼還不讓娃娃過兩天輕快日子呢?可憐的少安十三歲到如今,生活壓得他一直象個老頭一樣直不起腰來,現在不能再連累他了!不分家,秀蓮不痛快,兒子的處境也難。他們老倆口忍心看著小倆口鬧彆扭呢?不論從哪個方面說,這家應該分了,也到分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