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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酸歌嗎?”
馮國斌沉默了。顯然楊立孝給他提供了假情況,害得他無端動了這一番肝火。他的沉默就對對方的道歉。不過,他只沉默了一會——也就是說對剛才的事道歉完了以後,又很兇地說:“你自己唱外國酸歌這總是事實吧?”吳月琴還是那副不在意的樣子,說:“我是愛唱一些外國歌,您所說的酸歌,我倒不知道怎個酸。我會的歌是有一些所映愛情生活的,不過我自己看不出來就是黃色的。有愛情內容的作品就是黃色的嗎?現在樣板戲裡男的女的倒都是些光棍,不過我看這……”“別說了!”馮國斌粗暴地打斷她的話,表現出一種厭惡的神情,好像說:“女娃娃家臉怎這麼厚?愛情長愛情短的,都不嫌臊!人家說你不正經,一點也不假。
吳月琴站起來了。她扯扯衣襟,挑戰似地問:“馮書記,我還繼續教書嗎?”略停了一下,她也不知為什麼非常協感情地又補充說:“還是讓我教吧!您也許不知道,我現在離開這些孩子,說不定要發瘋的……”
馮國斌手在黑臉上狠狠摸了一把,一言未發。他擰過身擦著一根火柴,點燃了那鍋旱菸。
儘管接觸很短暫,吳月琴已經摸著了這位“黑煞神”的脾氣。他的這種沉默就是對她的問話的肯定答覆。不知怎的,她竟然感激地瞥了一眼那生鐵疙瘩般堅定的後背,便挪動腳步,出了房門。
外面的雨繼續下關。村對面遠遠的山巒已經變成模糊的一片了——黃昏已經臨近。
當她下了門臺,穿過水跡斑斑的院子來到院門洞的時候,公社文書楊立孝正端著一老碗麵條往嘴裡扒著。他吃得滿頭大汗,熱得光穿個白襯衫;藍“凡立丁”褲兜裡炫耀似地伸出一根拴角匙的鍍金鍊子,掛在褲帶上,明閃閃的。他見她走過來,很快把右手裡的筷子塞到端碗的左手裡,抬起胳膊分別摸了一下偏分頭的兩邊,咧開嘴對她笑了笑,說:“馮書記訓你的話我全聽見了!唉,這個人嘛,就是這麼個老古板!你也別計較,不過你以後也要注意哩!你不看如今正狠批崇洋媚外嗎?”
吳月琴向來對這個人是反感的。他像《創業史》裡的孫水嘴一樣叫人噁心。她輕藐地一笑,指著這位文書的白襯衫說:“你在鏡子裡照照你自己吧!”說完便匆匆出了大門洞。楊立孝莫名其妙地看了看自己的胸前,立即臉臊得通紅。他那件白襯衫是進口化肥口袋改裁的,儘管不知洗了多少遍,上面還隱隱約約看見“日本產尿素”幾個字。他尷尬地對她走去的背影喊:“你不要笑話咱。咱這是延安作風!艱苦樸素……”
第二十二章
吳月琴踏著泥濘的村道往回走。秋雨輕輕拍打著大地,空氣裡散著嗆人的柴煙味,已經到吃晚飯的時候了。
她沒有回學校去,腳步離開了原來的道路,漫死目的地走著。
她發現自己又來到村後這條荒溝裡了。她愛一個人在這裡串游。一到這裡,她就暫時和整個世界隔絕。這個世界,是如此困擾著她啊!
在這裡,她的喜怒哀樂,除大山和小草,誰也看不見。她在這裡唱、哭、喊,然後再傾聽大山對自己有什麼回答。然而,得到的回答永遠還是自己那發問的聲音:一聲又一聲,遠了,弱了,最後消失在蒼茫的天地間。
幾年前,她的父親——省美術學院的副院長,被人從四層樓的隔離室推下去,然後宣佈“畏罪自殺”。母親在疾病和痛苦的折磨中也在前不久去世了。她在生活上和政治上都成了孤兒。前年考了一回大學,名列全地區第一,她高興了一陣。但出了個張鐵生,很快使她的生活又都恢復了原來的樣子。祖國在受難,她也在受難。一顆孤伶仃的心又經常被社會的讒言瓷意踐踏……看不見的雨絲輕柔地落在她的肩頭,像有一隻無形的手在輕輕地撫摸著她。
夜幕垂落了,一切都隱匿在黑暗之中。雨水浸泡了的青草散發出一股甜絲絲的味道,直往鼻子裡鑽。這裡那裡,歸窩的鳥兒撲楞楞地扇動著翅膀。她在熟悉的路徑上慢慢踱著步。她什麼也不怕:不怕狼,不怕鬼,不怕黑暗。
她的遭遇已經夠壞的了。還怕什麼更壞的遭遇嗎?她走著,在黑暗中惆悵地張望著。她總想看見點什麼,但什麼也看不見,她站在住了,索性閉上眼睛。她最怕回憶過去,但過去的生活畫面總是在這樣的時候就出現在眼前,初春明麗的陽光,那麼和煦地照耀著綠茵茵的草地,她依偎在媽媽的懷中,腳擱在爸爸的膝蓋上,在畫夾的宣紙上寫生——嫩黃的柳絲,碧澄的湖水,白的耀眼的塔尖……雨漸漸大起來,並且起風了。黑暗中,風雨無情地抽打著她發燙的臉頰,溼透了的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