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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出聲,靜靜地坐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兩隻手抱著膝頭,凝望著遠方的山巒。這是一個美妙的時光。小樹林中,歸窠的鳥雀扇動著撲稜稜的羽翅。沒有風,空氣中流佈著微微的溫暖。春天的黃昏呀,使人產生無盡的遐思和深遠的聯想,也常常叫人感到一種無以名狀的憂傷!躺在地上的孫少平,不知為什麼突然眼裡湧滿了淚水。他深深地向夜空中吐出一聲嘆息,嘴裡竟然喃喃地念起了《白輪船》中吉爾吉斯人的那首古歌——有沒有比你更寬闊的河流,愛耐塞,有沒有比你更親切的土地,愛耐塞,有沒有比你更深重的苦難,愛耐塞,有沒有比你更自由的意志,愛耐塞,曉霞仍然保持著她那雕像似地凝望遠山的姿勢,接著他輕輕地念道——有沒有比你更寬闊的可流,愛耐塞,有沒有比你更親切的土地,愛耐塞,有沒有比你更深重的苦難,愛耐塞,沒有比你更自由的意志,愛耐塞。
少平猛一下從地上坐起來。一種強烈的衝動,使他真想伸開雙臂,把田曉霞緊緊地抱住!
山下的大街上傳來一聲刺耳的汽車喇叭的鳴叫。孫少平嘆了一口氣,抬起軟綿綿的胳膊,用手掌揩掉額頭的一層冷汗,對田曉霞說:“咱們回去吧……”
曉霞沒有說話,對他點點頭。兩個人就沉默地起身下山。
山下,繁密燦爛的燈火,組成了一個無比輝煌的世界。
孫少平在南關的大街上和田曉霞分了手,胳膊窩裡夾著一本新借來的《簡·愛》,就回他那個門戶洞開的住處去了。
第三十四章
金波從青海當兵復員回來後,已經在黃原東關郵政所幹了近三年臨時工。他雖然不象少平那樣為賺幾個錢而東跑西顛,但基本上也是個攬工漢。除非讓父親提前退休,他去頂替招工,否則他永遠也沒指望入公家的門,從表面上看來,他好象是這個郵政所的一員,其實完全是個外人。
這個快滿二十三歲的小夥子,小時候就很漂亮;現在雖然個頭仍然不算很高,但長得又精幹又瀟灑。面板還象女孩子那樣白嫩,一頭披散的黑髮,一雙清澈如水的大花眼,走在街上,常常讓陌生的姑娘由不得顧盼。已有不少姑娘對他一見鍾情。但側面一打聽,是個臨時工,就都遺撼地退縮了。對於大多數在城市有職業的女孩子來說,找物件當然要找有工作的。在城市,沒有正式工作,就意味著什麼也沒有。雖然現在的姑娘們開化了,但婚姻問題上這個最基本的條件很少有人採取無所謂的態度。在中國目前社會里,很多情況下,感情往往並不是男女結合的主要因素,而常常要受其它因素的制約和支配。也許世界上所有的不發達國家,這種現象尤為普遍——如果有例外,那就足可以構成本地報紙的斷聞。但金波現在倒也沒什麼心思去談情說愛。他自己也知道,沒有正式工作,要在黃原找個如意物件,等於水中撈月。
其實更主要的是,有一位姑娘早佔據了他的心——儘管那短暫的瞬間已經過去幾年,而且以悲劇的形式結束了。這個早熟青年幾年前被愛情的烈火燙傷後,直到而今還沒有痊癒。
這秘密已經在他心中深藏已久。本來他很早就想對好朋友少平敘述一番——如果讓一個知心人聽聽,也許能減輕一些他心靈的負重。但每次見了少平,話到嘴邊又咽回了肚子裡。
不是他不信任他的朋友,而是覺得當時的氣氛不適於傾訴這樣的心事。少平常常有他自己的一大堆困難,需要急於解決,不應該讓他硬著頭皮聽他的浪漫經歷。
一個經歷了愛情創傷的青年,如果沒有因這創傷而倒下,那就可能更堅強地在生活中站立起來。金波正是有了這樣的經歷後,才成熟了許多。這之前,儘管他父親是個普通的汽車司機,但在農村的環境中,他的家庭條件還是優越的。這種優越不能不對他的心理產生影響,在童年和少年時期,他不會象他的朋友少平那樣為吃飯和穿衣而熬煎。他沒有體驗過飢餓是什麼滋味;也不知道一個人穿著破爛衣服站在同學們中間,自尊心在怎樣遭受折磨。他在溫暖的小康人家長大,也用小康人家的眼光看待生活和世界。他過去在學校裡的一些小小的“驚人之舉”,完全出於性格本身所致。
直到在那遠離故鄉的地方發生過那場刻骨銘心的感情悲劇後,他才理解了人活在世界上有多少幸福又有多少苦難!生活不能等待別人來安排,要自己去爭取和奮鬥;而不論其結果是喜是悲,但可以慰藉的是,你總不枉在這世界上活了一場,有了這樣的認識,你就會珍重生活,而不會玩世不恭;同時也會給人自身注入一種強大的內在力量……現在,他心平氣靜地幹他的臨時工。既不自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