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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二十幾個攬工漢圍著火爐子,從塑膠桶裡把散酒倒進一個大黑老碗,端起來輪著往過喝。黑老碗在人手中不停地傳遞著。筷子雨點般落在放土豆絲的盆子裡。
連續喝了幾輪後,許多人都有了醉意。一個半老漢臉紅鋼鋼地說:“這樣幹喝沒意思,咱得要唱酒麴。輪上誰喝,誰就先唱一輪子!”
人們興奮地一哇聲同意了。
酒碗正在“蘿蔔花”手裡,眾人就讓他先唱。“蘿蔔花”把黑老碗放在腳邊,說:“唱就唱!窮樂活,富憂愁,攬工的不唱怕幹球!”他說他不會酒麴。眾人說唱什麼都可以。
“蘿蔔花”就唱了一首往古社會的信天游。他的嗓音好極了,每段歌尾還加了一聲哽咽——格格英英天上起白霧,沒錢才把個人難住。
地綹綹麻繩捆鋪蓋,什麼人留下個走口外?
黑老鴰落在牛脊樑,走哪達都想把妹妹捎上。
套起牛車潤上油,撂不下妹妹哭著走。
人想地方馬想槽,哥想妹妹想死了。
毛眼眼流淚襖袖袖揩,咱窮人把命交給天安排。
叫聲妹妹你不要怕,臘月河凍我就回家……“蘿蔔花”唱完後,攬工漢們都咧著嘴笑了。
孫少平坐在一個角落裡,卻被這信天游唱得心沉甸甸的。他真驚歎過去那些不識字的農民,編出這樣美妙而深情的歌。這不是歌,是勞動者苦難而深沉的嘆息。
“蘿蔔花”唱完後,喝了一大口酒。他自己沒笑,把酒碗遞到身旁那個瘦老漢的手中。
瘦老漢吃得太多,便把羊毛褲帶往鬆放了放,豁牙漏齒唱開了一首戲謔性的小曲——初唱劉家溝,劉家溝又有六十六歲的劉老六,老六他蓋起六十六層樓,樓上拴了六十六隻猴,樓下拴了六十六頭牛,牛身上又馱六十六擔油,牛的肯又捎六十六匹綢,忽然來了個冒失鬼,驚了牛,拉倒樓,嚇跑猴,倒了油,油了綢,又要扶樓,又要拉牛,又要捉猴,又要攬油,又要洗綢,哎嗨依呀嗨,忙壞了我六十六歲的劉老六!
瘦老漢還沒唱完,眾人就笑得前伏後仰了。等老漢尾音一落,他對面一個二楞小子破開喉嚨既象喊叫又象唱——本地的曲子不好聽,叫咱包頭後生也吼上兩聲!
有人喊叫說:“還沒輪上你哩!”
有人說:“就讓這小子吼上兩聲吧,要不他嘴裡癢癢嘛!”
眾人都已經喝到了八成,紅著臉手指“包頭後生”的嘴巴鬨堂大笑。
這小子也就醉意十足地咧開嘴巴唱道——六十六的老劉六下里分,唐僧在西天裡取真經;取回來真經唐僧用,捅下了亂子都怨孫悟空!
這小子連編帶謅,還蠻有嘴才!
老碗現在輪到一個邊樂和邊在褲腰裡尋蝨子的匠人手裡。他額頭上留著幾個火罐拔下的的黑印,嬉皮笑臉地唱道——人窮衣衫爛,見了朋友告苦難,你有銅錢給我借上兩串,啊噢唉!
我有腦畔山,幹陽灣,沙笨黃嵩長成椽,割成方子鋸成板,走雲南,下四川,賣了錢我再給老哥周還!
這是一首地道的酒麴,贏得了滿窯喝采聲。
酒碗在眾人手裡搖搖晃晃地傳遞著,各種調門嗓音一首接一首唱著小曲。爐中的炭火照出一張張醉醺醺的面孔。窯裡瀰漫著旱菸和腳臭味,叫人出氣都感到困難。此時,這些漂泊在門外的莊稼人,已經忘記了勞累和憂愁。酒精在血液中燃燒著,血流在燃燒中沸騰著,有幾個過量的傢伙已經跑到外面嘔吐去了。
窯門突然開啟了一道縫,從那縫隙中伸進一個女孩子的腦袋。這是為他們做飯的小女孩,大概只有十五六歲,臉色憔悴而臘黃,看了叫人不由不得心疼。誰也不知道她是什麼地方流落到這個城市的。
小女孩探進頭來,大概是看土豆絲還有沒有——實際上早已經被吃光子,連盆底上的湯都喝得一滴不剩。
有幾個醉鬼看見了她,便喊:“再炒上一盆!”
小女孩顯然對這個場面有點恐懼,猶豫著不敢進來拿那個洗臉盆。少平看出了她的難處,準備把盆子給她送過去。但這時候那個“包頭後生”站起來,醉得東倒西歪往門口走,並且伸開雙臂,下流地說:“乾妹子,讓我親你一下……”
少平忍不住把兩隻拳頭捏了起來。在這個醉鬼透過他身邊的時候,他悄悄伸出一條腿,把這傢伙絆倒在人堆時,頭正好跌進那個洗臉盆中。弄了一臉骯髒。眾人在鬨笑聲中把他推到旁邊,他便象死豬一般再也爬不起來。這當口,那個做飯的小女孩趕緊調過頭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