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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得出山,再也沒有什麼消閒的時光看任何書報了。一整天在山裡掙命,肉體的熬苦使精神時常處於麻痺狀態——有時乾脆把思維完全“關閉”了。晚上回到家裡,唯一的嚮往就是倒在土炕上睡覺,連胡思亂想的功夫都沒有。
一個有文化有知識而愛思考的人,一旦失去了自己的精神生活,那痛苦是無法言語的。
這些也倒罷了。最使他憋悶的仍然是不能按照自己的意願去安排自己的生活。他很羨慕村中那些單身獨戶的年輕莊稼人,要累就累得半死不活,畢了,無論趕集上會,還是幹別的什麼事情,都由自己支配,這一切他都不能。理性約束著他,使他不能讓父親和哥哥對他的行為失望。他儘量做得讓他們滿意,即是受點委屈,也要竭力剋制,使自己服從這個大家庭的總體生活。
農村的家庭也是一部複雜的機器啊!
他一個人在山裡勞動歇息的時候,頭枕手掌仰面躺在黃土地上,長久地望著高遠的藍天和悠悠飄飛的白雲,眼裡便會莫名地盈滿了淚水,山裡寂靜無聲,甚至能聽見自己鬢角的血管在哏哏地跳動。這樣的時候,他記憶的風帆會反覆駛進往日的歲月。石圪節中學,原西縣高中……儘管那時飢腸轆轆,有無數的愁苦,但現在想起來,那倒是他一生中度過的最美妙的時光。他也不時地想起高中時班上的同學們:金波、顧養民、郝紅梅、田曉霞、候玉英……眼下這些人都各走了各的路。金波正在黃原跟他父親學開汽車。紅梅和他一樣,回村後當了小學教師,聽說現在仍然當著。候玉英的情況他現在不很清楚——他和跛女子早已斷絕了“關係”。
顧養民和田曉霞如同學們預料的那樣,去年秋天都考上了大學。養民如願地考進了省醫學院,曉霞進了黃原師專中文系。
每當想起田曉霞,他總是感到一種惆悵和苦澀。自她進入大學後,他就再也沒給她寫信,主動斷絕了關係。有什麼必要再聯絡呢?歸根結底,他們走的是兩條道路,而且是永遠不會交叉的兩條路。曉霞給他的最後一封信寄自黃原師專,他沒有給她回信,也就沒有再收到她的信。他們的關係隨之結束了。對於他來說,這也是自己一個人生階段的結束……他一個人獨處這天老地荒的山野,一種強烈的願望就不斷從內心升起:他不能甘心在雙水村靜悄悄地生活一輩子!他老感覺遠方有一種東西在向他召喚,他在不間斷地做著遠行的夢。
外面等待他的生活是什麼樣子?他難以想象。當然,有一點是肯定的——一切都將無比艱難;他赤手空拳,無異於一叢飄蓬。
唉!有時他又動搖了,還是順從命運的安排吧!生活在家裡雖說精神不痛快,但一日三餐總不要自己操心;再說,有個頭疼腦熱,也有親人的關懷和照料。倘若流落在它鄉異地,生活中的一切都將失去保障,得靠自己一個人去對付冷酷而嚴峻的現實了……
可是,到外面去闖蕩世界的想法,還是一直不能從他心靈中勾銷。隨著他在雙水村的苦悶不斷加深,他的這種願望卻越來越強烈了。他內心為此而熾熱地燃燒,有時激動得象打擺子似的顫抖。他意識到,要走就得趕快走!要不,他就可能喪失時機和勇氣,那個夢想就將永遠成為夢想。現在正當年輕氣盛,他為什麼不去實現他的夢想呢?哪怕他闖蕩一回,碰得頭破血流再回到雙水村來,他也可以對自己的人生聊以自慰了;如果再過幾年,迫不得已成了家,那他的手腳就會永遠被束縛在這個“高加索山”了!
經過不斷的內心鬥爭,孫少平已經下決心離開雙水村,到外面去闖蕩世界。有人會覺得,這後生似乎過於輕率和荒唐;農村的生活已經開始變得這樣有希望,他們家的事業也正在發端之際,而且看來前景輝煌,他為什麼要去不屬於自己的世界自尋生路?那個陌生的天地會給他帶來多少好處?這恐怕只有天知道!
但是,寬容的讀者不要責怪他吧!不論在任何時代,只有年輕的血液才會如此沸騰和激盪。每一個人都不同程度有過自己的少年意氣,有過自己青春的夢想和衝動。不妨讓他去吧,對於象他這樣的青年,這行為未必就是輕舉妄動!雖然同是外出“闖蕩世界”,但孫少平不是金富,也不是他姐夫王滿銀!
少平已經暗暗把自己外出的目的地選在黃原城。原西縣對他來說,已經不算“大地方”。而更大的地方他還不敢去涉足。黃原是合適的。對他來說,那地方已經是一個大世界;再說,離家也不遠,坐汽車當天就能返回。
到黃原去幹什麼?他將在那裡怎樣生活?
別無選擇。他只能象大部分流落異地的農民一樣去攬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