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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找不到敵人而苦惱的玉亭同志,現在已經過了哭咽河。
在上金俊山家的土坡時,孫玉亭突然想起了一個可以批判的人。他心裡說:對了!大概只有田二可以充當這個角色。雖說這老漢神神經經的,但又沒經法醫鑑定他就是神經病。再說,除過本村人,公社領導和大部分外村人對田二的情況也不太清底;只知道老漢有個憨兒子,本人腦子有些毛病罷了。可是,他很快又想,批判田二的什麼呢?對,乾脆就批判他常嘟囔的那句話:“世事要變了……”。毛主席的世事,無產階級的世事,要變成個什麼世事?世界上只有兩個世事,不是無產階級的世事,就是資產階級的世事,田二要變的世事,就是要把無產階級世事變成資產階級世事……孫玉亭已經在心裡試著批判了一通田二,覺得批起來還通順。這時候他已經上了金俊山家的院畔。
金俊山和玉亭他哥同年出生,已經五十二歲了。他家的成份是中農。在眼前這年月裡,農村的中農充其量是團結物件,俊山怎麼能當黨支部的副書記呢?
金俊山有他自己的光榮歷史。一九四八年,解放軍向國民黨軍隊大反攻的時候,俊山參加了民工擔架隊,最後一直跟部隊打到蘭州。有一次戰鬥中,他腿上掛了花,就回到村裡,被政府評了三等殘廢。
五一年他入了黨。從這以後,他就和田福堂兩個人一直擔任村裡的領導人。不過,他常當副職,正職都是田福堂。
姓金的這一族人中,有許多家成份比較高。舊社會,河東的金家在村裡主事。而新社會,河西成份好的田家,明顯在村裡佔了上風。真可謂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新社會幾十年,儘管農村的人際關係已經發生了交錯複雜的變化,但戶族之間的矛盾,平時總還模模糊糊存在著。有的時候,這種矛盾還相當尖銳。在這樣的時候,田福堂和金俊山就會表現出某種親族觀念。而且一般說來,兩個人身邊最親近的知己,也往往是本族人。當然,金家的許多人成份不好,平時儘量剋制,也不過分咋唬。但這族人中,也不乏幾條漢子,不服氣田福堂,常常曲裡拐彎地向他挑戰。
在許多情況下,金家鬧不過田家,因為村中的權力在田福堂手中。田福堂本人的能耐是一回事,他還有個在門外當官的弟弟。村裡人一般迴避和他正面衝突。但金家許多人對緊跟田福堂的孫玉亭,卻反感透頂了。可是孫玉亭他哥一家人又在金家戶族裡很有些威望。玉厚老兩口和他們的四個子女,和金姓許多人家的大人娃娃,保持著十分交錯的友好關係。尤其是他們家當著一隊隊長的孫少安,又是村裡少數幾個讓田福堂頭疼的人。因此孫玉厚一家人受到許多金姓人家的普遍尊重。由於這個原因,大家對孫玉亭的所作所為一般也就容忍了——他歪好算孫玉厚的弟弟。
至於金俊山,做事倒很注意分寸,無論誰,他都不專門尋人家的不是。他覺得自己一大把年紀,何必與人爭言鬥氣;除過實在看不過眼,對田福堂和孫玉亭的許多過頭做法,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再說,眼下的世事就興這種過頭做法嘛!他金俊山有能耐和社會的大潮流對抗嗎?因此他平時的心大部分都操持在了家事上。他現在的光景在村裡也是比較寬裕的。
兒子金成高中畢業,在村裡教小學,家早娶過,已經給他生養下一男一女兩個孫子。女兒金芳出嫁到了米家鎮,女婿是個手藝人,光景很殷實。他前兩年在舊窯邊上又箍起兩孔新窯洞,現在兒子住著,一個大院子,一線五孔大石窯,一年四季一家人有吃有穿有錢花,人活一世,已經夠滿意了……當孫玉亭進了金俊山家的大門時,鐵鏈子拴著的那條大黑狗一撲起來,拼命叫了幾聲。狗一看是個熟人,叫了幾下也就不吭聲了。
金俊山立刻出了中窯。他一看是孫玉亭,馬上把他請進窯裡來。俊山的老婆趕緊給這個大隊負責人泡了一缸子茶水。
玉亭平時飢腸轆轆,一般不敢在人家那裡喝茶;據說茶水鹼性大,喝了餓得更厲害。今天他在民工大灶上吃了一老碗肥肉片子,倒需要喝些茶水幫助消化。
他端起茶缸喝起來,同時掃了一眼俊山家的窯洞。他感覺到了一種富裕和豐足。這時,他內心突然湧起了一絲莫名的惆悵。他想自己跑斷腿鬧革命,竟然窮得連一雙新鞋都穿不起。當然,這種情緒絕對不會動搖他的革命信念,而只能引起他對金俊山的鄙視。哼,什麼共產黨員!不好好為革命出力,只顧發家致富,典型的資本主義小農經濟思想!
不過,這金俊山終究腿上捱了國民黨的一顆槍子,政治根子紅著哩!再說,他又是副書記,比他的職位高,他能把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