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股巡覽提示您:看後求收藏(奇妙書庫www.qmshu.tw),接著再看更方便。
他活人的一番暢快。
玉亭是大隊黨支部委員、農田基建隊隊長、貧下中農管理學校委員會主任,一身三職,在村裡也是一個人物。全村開個大會,儘管他衣服不太體面,但也常是坐主席臺的人。他又有文化,上面來個什麼檔案或材料,書記田福堂和副書記金俊山都不識字,回回都是他給眾人宣讀。這時候,全村大人娃娃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使他感到非常的滿足,把飢腸餓肚早已忘得一乾二淨。
只是回到家裡,三個孩子餓得嚎哇哭叫,她老婆又跑出去為罵仗的村婦去調解是非,上頓飯的碗筷都沒洗撂在鍋臺上,這時他才感到對生活有點灰心。
他一個人坐在灶火圪嶗拉風箱,飯還沒熟,三個孩子象土匪一樣扒在鍋上,三下五除二就吃得差不多了。這時他也不由地想起了早年間太原鋼廠的好吃好喝。頓頓白蒸饃大肉菜,噴鼻香!那時他一頓才吃三個白饃?真是不可思議!要是現在的話……
他在家裡胡亂吃喝一點,就又投身到轟轟烈烈的革命運動中去了。只有在這社會的大風大浪中,他才把餓肚子放在一邊,精神上享受著一種無限的快活。
自從石圪節公社集中十幾個隊的民工在他們雙水村搞農田基建大會戰以來,孫玉亭更是興奮得不得了。會戰總指揮是公社副主任徐治功,副總指揮是公社武裝專幹楊高虎。後來公社又研究,要在各隊的基建隊長中間抽一個人擔任副總指揮。因為會戰在雙水村,這差事當然就落在了孫玉亭的身上。立刻,他在工地上跑前跑後,動不動還在高音喇叭上釋出各種通知和命令;他哥當年沒把他造就成個人物,革命已經儼然使他成為一個人物了。連他老婆這一段也開始尊敬地稱呼他“玉亭”,前面不再帶那個“孫”字。而最使他滿意的是,他現在還可以在民工大灶上吃飯,重溫當年太原鋼廠的享受——由於他是副總指揮,做飯的人都巴結他,碗裡的肥肉明顯比別人多。過個兩三天,他還可以和治功和高虎鑽在灶房後面的小土窯裡,混著一塊吃幾盤炒菜,喝兩口燒酒哩!今晚上,指揮部又要在學校院子裡開批判大會。不用說,這會議還得要他主持。治功是總指揮,他要在開頭和結尾講話;高虎雖說也是個副總指揮,但年輕,只管民兵小分隊的事,開這種會一般只負責維持會場秩序,以防階級敵人搗亂破壞。
玉亭本來吃完飯就準備和鳳英一起過金家灣那邊去。但他想起要給他哥打個“政治招呼”。因為滿銀被“勞教”了,他哥今晚上的批判會一定要去,好讓公社領導看見他擁護對女婿實行無產階級專政。
他一想起王滿銀的事,心裡就不痛快。無論如何,這小子也算和他沾點親,這使他這個副總指揮多少有點不光彩。如果他哥能正確對待這事,也許他在臺上還能站得踏實一些。可是,他專門去提醒他哥要識時務,他哥卻死牛頂牆,不給他帶這個面子。唉,他孫玉亭總不能對他哥也實行無產階級專政……
現在,玉亭抽著剛從他哥煙布袋裡挖來的旱菸,已經過了東拉河,走到廟坪棗樹林的小土路上了。他現在還不能直接到小學去。他要去找一回他們大隊的副書記金俊山,商量一點事。本來這種事要是書記田福堂在,他就不會去找金俊山。書記去公社開會,不在村裡,他現在只能去找金俊山商量。
這事說起來也不大,但是件傷人事,最好不要叫他孫玉亭一個人當鬼子孫!
事情是這樣的:今天下午收工時,總指揮徐治功對他說,晚上的批判會,各村都有批判物件,就是雙水村沒有。難道雙水村連一個階級敵人也沒有嗎?徐主任說的也是。毛主席說階級鬥爭無處不有處處有,他們雙水村怎麼能沒有呢?但雙水村誰是階級敵人,他一時又想不出來。
“哼,叫金俊山去想吧!”玉亭在心裡說。
他現在一路走,心裡還在盤算這事。他想他得先在心中有個數。萬一老狐狸金俊山耍滑頭,這事歸根結底還得他來辦。他是副總指揮,金俊山又不參加公社的基建會戰。
他想來想去,在村裡找不出一個階級敵人來。幾家成份不好的人,都規規矩矩,簡直抓不住一點毛病。要是評先進和模範,這些人倒都夠條件!
他苦惱了老半天,還是怎麼也想不出來,在過哭咽河的小橋時,他在心裡自嘲地說:今晚上也許除過他哥,村裡很難再找出一個階級敵人了。他哥剛才那些反動話,倒足夠資格站在臺子上接受批判。他忍不住又為自己這個荒唐的想法逗得出聲笑了。不,他哥終究是他哥!別說他說了這麼些話,就是再反動一點,他也不會出賣他的。哼,革命是革命,親人是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