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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都把他象自家人一樣看待。只有在這裡,才能在他沉重的生活中度過最舒適的一個瞬間。
當少平走到哭咽河小橋附近的時候,看見從對面廟坪棗林中間的小路上,走過來一個婦女。他還沒看清是誰,就聽見這人喊他的名字。一聽聲音,才知道是他二媽賀鳳英。
少平在心裡不尊敬這個長輩。當這個操著山西口音的女人來到他家門上後,就把他們一家從祖傳的老窯裡趕出來。在以後的年月裡,她仗著念過幾天書,根本不把這家人放在眼裡,動不動就拿很髒的話罵他母親;並且把他早已亡故的爺爺的名字也拉出來臭罵。直到少安哥長大後,在一次她又罵他母親時,哥哥把她狠狠揍了一頓,打得鼻子口裡直淌血,她後來才停止了對他們家這種放肆的辱罵。後來,他們弟兄都大了,哥哥又當了生產隊長,在村裡也成了一條漢子,她和二爸就更有點怯火了。二爸二媽兩個人窮積極,在隊裡都負點責,一個是大隊支委,一個是婦女主任,黑天半夜開會,三個娃娃撂在家裡沒人管。他們光景一爛包,二爸經常穿著爛衣薄裳,餓著肚子還常給別人講革命大道理。村裡人明不說,背後誰不恥笑他們!
現在,婦女主任已經從哭咽河的小橋上過來了,少平看見她頭髮梳得油光——通常都是用木梳蘸著自己的吐沫梳成這個樣子的。而且又穿起了結婚時的那件已經很舊的紅綢襖;因為罩衣太短,那棉襖的紅邊在下面露出一圈,非常扎眼,二媽這身打扮,說明她今晚上又要在公眾面前露臉了。果然,她站定對少平說:“今晚上,公社會戰指揮部要在學校院子裡開批判會,你不參加?……人家叫我領導著佈置會場,我剛把碗擱下就……唉,你姐夫……”
她嘆了一口氣,表示了一種同情和痛惜,讓少平知道她終究也是自家人。少平對她說:“你忙你的,我要到金波家去哩。”
他冷淡地對他二媽打了個招呼,就轉過身走了。
第八章
“噢——哥!噢——哥!”
孫玉厚老漢剛把自己的鋪蓋捲兒搬到隔壁少安的小土窯裡,就聽見公路下面他弟玉亭喊叫他的聲音。
玉厚奇怪:玉亭為什麼不上家裡來?往常他有事沒事吃完飯總要到他家裡來坐一陣——穿著麻繩子捆綁的爛鞋,往他家前炕的鋪蓋捲上一靠,沒命地在他的煙布袋裡挖得抽半天煙。他熱心公家的事,莊稼行裡又不行,因此管務不起來旱菸,滿年四季都是他供著。每當玉亭來的時候,他老婆也總要把家裡剛吃過而剩下的飯,給玉亭熱得端上來一碗。玉亭嘴裡推讓著,兩隻手一把就接住了。少安他媽知道玉亭在家裡吃不飽,總要牽掛著給他吃一點。
父親去世早,玉亭從五歲起,實際上就是他兩口子一手把他帶大的。儘管玉亭成家以後,他老婆賀鳳英那些年把少安媽欺負上一回又一回,怕老婆的玉亭連一聲也不敢吭,但少安他媽不計較他。因為她從小把玉亭撫養大,心中對他有一種疼愛的感情。人常說,老嫂為母,這話可一點也不假……“噢——哥!噢——哥!”
玉亭仍然一聲接一聲地在公路下面喊叫。
玉厚聽見他弟這樣喊叫,又不上他家來,不知出了什麼事,就一邊從院子裡往外走,一邊給下面的玉亭答應了一聲。在院子外的小土坡上往下走的時候,玉厚心裡才恍然大悟:他弟弟今晚上不上他家來,是因為他女婿今天被“勞教”了。玉亭現在公社正看得起,讓他當了會戰指揮部的副總指揮。現在他家裡出了“階級敵人”,玉亭怕人家說他劃不清界線,因而連累了他,所以才不上他家裡來了。玉厚來到公路上,半天才看清他弟站在路邊一棵樹影下。他走過去,問:“什麼事?”
“唉,也沒什麼事。想和你拉兩句話……你心放寬些!”
玉亭臉上是一副同情他哥的神色。這同情是真誠的,因為這終究是他哥嘛!
玉厚沒有說什麼話,沉默地從自己的煙布袋裡挖了一鍋煙,點著抽起來。
玉亭也從身上掏出自己的煙鍋,在他哥的煙布袋裡挖了一鍋,又用他哥的火柴點著,說:“滿銀一腦子的資本主義。勞教兩天是小事,再不學習和改正,說不定要進班房。親戚都要為這小子在政治上受影響……”
玉厚還是一聲不吭。他現在已經懶得再說他女婿的長長短短。他心裡只是為他的女兒和兩個外孫難受。
今晚上公社要在學校開批判會,少安沒回來,你家裡其他人參加不成,你歪好要去一下,不要叫人家說,你們家抵制批判親屬的資本主義傾向……“玉亭對他哥說。”我不去!
不勞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