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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安被弟弟說得一愣。他原來還以為有文化的弟弟會支援他搞文化事業,沒想到他當頭給自己澆了一盆子涼水。“錢……是不多。”他嘟囔說。“不過,對我來說,這也就夠多了。咱窮慣了,一有這麼多錢,心裡倒有些慌。一來我抹不開永合的情面,二來想疏點財就疏點財,反正沒這社會的變化,咱也不會有這麼多錢……”
“思路完全正確!”少平欠起身,“錢來自社會,到一定的時候,就有必要將一部分再給予社會,哪怕是無償地奉獻給社會;有些西方的大富翁都具有這種認識。
“是啊,我們過去太窮了,我們需要錢,越多越好。可是我們又不能讓錢把人拿住。否則我們仍然可能活得痛苦。我們既要活得富裕,又應該活得有意義。賺錢既是目的,也是充實我們生活的一種途徑。如果這樣看待金錢,就不會成為金錢的奴僕。歸根結底,最值錢的是我們活得要有意義……不過,錢可不能亂扔!”
“亂扔?我想電視臺賠不了錢!說不定還能賺點……再說,還掛個名字……”少安這才道出了最深層次的心裡話。當然,他也確實做好了白扔點錢的準備;因為他現在有賺錢的磚瓦廠,心裡是踏實的。
少平明白哥哥的真實心理,他嘆了口氣說:“你現在還沒必要拿錢買個虛名。再說,你什麼情況也不瞭解,就準備到電視臺去賺錢?而要是白扔一兩萬塊錢給電視臺,你還不如拿這錢給咱雙水村辦個什麼事……”
“拿一兩萬塊錢白給村裡人辦事?”
“那又怎樣?你不是也準備白扔給人家電視臺嗎?”“我還準備賺它電視臺的錢呢!”
“賺不了呢?”
“那隻怪運氣不好!”
少平笑了:“說來說去,你這個財主看來並不是象你說的那樣,想給社會疏點財……”
要是白給村裡人辦事,還不如把這錢咱們一家人分了!“”兩回事,哥哥,你對家裡人都已盡了責任。父母新建的家院,按你們來信說的情況,我推算我那點錢建不起來這麼排場的地方。你出了至少多出我兩倍的錢。就是妹妹,她假期回去,你都給了她不少錢。最近又聽說你把姐夫也拉扯到了你的磚瓦廠……
“至於我,你很瞭解,我現在不會用你的錢。我賺的錢我夠用。不夠用我也不願使用你的錢。這不是我和你之間有了隔閡,不,我們永遠是親密的兄弟。我以前就說過,最好的兄弟首先應該是朋友,然後才是弟兄。不知你聽說沒有,在外國,有些百萬富翁或億萬富翁的子女拒絕接受父母的遺產,而靠自己的勞動來度過一生。我理解這些人。如果我處在他們的位置上,我也會這樣做。比如說吧,要是爸爸不是個農民,而是個什麼大官,有許多錢,我也不會要他的。那是他賺的,他自己情願怎花哩!花不了扔到河裡也可以!反正我不會接受他的饋贈……”
孫少安難以理解弟弟這些“高論”。不過,他也開始認真地檢討起他此次的省城之行是否適當……的確,他什麼情況也不瞭解,就準備拿一兩萬塊錢去冒險。一兩萬塊對於拍《三國演義》來說實在微不足道;但對他個人來說,等於拿自己的一半積蓄去開一次玩笑。他本質上可不屬於這種膽大妄為的人!
可是,現在上了胡永合的鉤杆,怎樣才能下來呢?他如今已經被這傢伙引到了半路上!
“你倒究欠那傢伙多少人情?”少平問哥哥。他已經看出,哥哥對他的行為有點動搖了。
少安說:“實際上也沒什麼。我困難時,他給原北縣一個熟人寫了封信,讓我去那裡找這人替我貸了點款。可沒過幾天,那個人就攆來要錢,逼得我幾乎要上吊……”“那就去他媽的,你不去省城了!”
“怎找藉口哩?”
少平看哥哥真的有了轉意,想了一下,出主意說:“你就說今晚上家裡打來長途電話,虎子或燕子住了醫院,急病!”
少安白了弟弟一眼,嫌他出了這麼一個不吉利的主意。少平趕忙笑著改口說:“乾脆說奶奶病了!反正她老人家一年四季都有病!”
少安也笑了。他躊躇了半天,終於決定聽從弟弟的勸告,準備半路回頭了。
這樣商定後,他們都似乎有一種輕鬆感,於是便開始拉談雙水村的事。他們的興致高昂起來。少安詳細對弟弟描繪了村裡的“吃魚事件”和金光亮蜂跑走的情況;兩個人說一陣笑一陣。最後,又談到了少平的婚姻問題。少安只是傳達了老人們的願望。少平說讓他們不要操心,他的事由他自己解決……
孫少安覺得,這一夜過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