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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工人常常冒出許多無名火而無處發洩,不時隨手搞點小小的破壞。
穿過暗道的盡頭,準備下井的工人從井口一直湧到了那幾十個水泥臺階上。人們到這裡仍然是沉默寡言,只聽見上下罐的訊號鈴在噹啷噹啷地響著……十分鐘後,少平便下到井底。接著,在黑暗的坑道中步行近一個小時(其間要上下爬四五道大坡),才來到他們班的工作面上。
頭茬炮還沒有放。所有的斧子工和攉煤工都在溜子機尾的一個拐巷裡等待。人們在黑暗中坐著,或乾脆大叉腿睡在煤堆裡。正象農民在山裡不嫌土,煤礦工人也不嫌煤,什麼地方都可以躺下睡——反正這地方誰也別想把衣服穿乾淨!
這一段時光實在叫人閒很慌。礦工一下井,就想馬上幹活。每天的任務都是死的,幹完才能上井,那麼最好早點就幹。但井下的工作程式也是死的,沒有放炮,想幹也幹不成!
在這個時候,人們既然閒得沒事,又不能抽菸,總得尋找某種消遣方式。最好的消遣方式當然是議論女人。首先從礦燈房小視窗那隻女人的手談起,一直談到和自己的老婆睡覺和各種粗俗不堪的細節。人們在黑暗中猥狎地說笑著,微弱的礦燈光照出一張張露著白牙的嘴巴。
通常這個時候,少平總是把隨身帶下井的一本書在黑暗中翻到摺頁的地方,然後借用手中的礦燈光,一聲不吭地看起來。最近他看的是《紅與黑》。這本書他以前粗粗翻過。印象不深,因此想再看一遍。
前不久,班長王世才突然提議,讓少平利用這個時間,給大夥講講書中的故事。王世才不識字,但很愛看戲聽故事。另外的人對自己的老婆也說膩了,一致支援班長的提議。“這是本外國書。”少平對班長說。
“外國人也是人!他們的故事咱們正聽得少!你說!”“外國的男人女人一見面就一個啃一個,正美!”安鎖子喊叫。
既然班長提議,大夥都想聽,少平只好給他們講起了《紅與黑》的故事。於連這個名字象中國人的名字,大家能記下;其他人物的名字他都用什麼“先生”、“夫人”、“小姐”
等代替了……
今天,大家躺在黑暗的煤堆裡,又準備聽他講於連的故事。
孫少平儘管今晚心情不太好,但他還是在煤溜子的隆隆聲中,接著昨天的情節給大夥講開了。今天該講於連怎樣爬著那個梯子,從視窗鑽進了“小姐”的臥室。
當少平繪聲繪色地講到於連爬進窗戶,抱住那位“小姐”的時候,安鎖子突然象發情的公牛那般嚎叫了一聲,便從少平手中奪過那本書,一揚手扔在了煤溜子上。“去它媽的!於連小子×美了,老子在這兒幹受罪!”
少平還沒反應過來,那本《紅與黑》就被溜子拉走了。於連,“夫人”、“小姐”,以及整個巴黎的上流社會,都埋進煤堆,滾進了機頭那邊的溜煤眼……安鎖子的舉動引起黑暗中一片快活的鬨堂大笑。
少平無可奈何,一本書的毀滅引得大家一笑,那也許就是值得的?無聊而寂寞的人們呀!
瘋狂的安鎖子做完這件破壞性的工作,象什麼事也沒有發生,把褲子一脫,光屁股蹲在一邊就拉開了屎。
“我造你親媽!你不能往遠一點嗎?”王世才罵道。那邊只傳來“嘿”一聲無恥的笑。
少平知道,安鎖子已經三十歲的人了,還沒找下老婆;因此一聽男歡女愛,就忍不住變態似的發狂。唉,去它媽的!書毀就毀了,他只能另買一本……這時,掌子面那邊接連響起沉重的爆炸聲。頓刻間,濃煙就灌滿了巷道。有人破著嗓子咳嗽起來。
炮聲一停,王世才象只老虎一般跳起來,喊叫大家趕快進工作面!於是,那天天照舊的驚險的場面便又展開了……接連攉完三薦炮炸下的煤,他們一個個累得象死人一般。眾人先後搖搖晃晃透過黑暗的巷道,向井口走去——此刻,地面上又該是陽光燦爛的時候了。
離開掌子面的時候,少平突然感到一陣天旋地轉般眩暈。他知道自己病了。其實昨夜開始幹活的時候,他就感到兩條腿發軟,身子輕飄飄地沒有一點力量,脊背上時不時掠過一陣似冷似熱的激流。這個班他是勉強支援下來的。既然到了井下,就應該把這一天的工資完整地拿到手!
現在,幹活的人都自顧自走了,他渾身象著了火似的,一個人手哆嗦著扶著巷道凹凸不平的巖壁,慢慢從絞車坡走下來。
下了幾道坡以後,他好不容易來到風門後邊——出了風門,就是大巷裡了。
但他再也沒力氣拉開那扇沉重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