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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錢?”
“原價二十五塊。我也沒捨得穿幾天,你給十八塊吧!”
少平主動又加了兩塊,便把這件時髦衣服放進了那隻剛買來的箱子裡。
這時,另外一個同樣吃不開的人,指了指他胳膊腕上的“蝴蝶”牌手錶,問:“這塊表你要不要?”
少平愣住了。
而同屋的另外幾個人,也分別問他買不買他們的某件東西——幾乎都是各自最值錢的家當。
所有這些東西,都是少平計劃要買的。現在這些人用很便宜的價錢出售他需要的東西時,他卻有點不忍心了。但他又看出,這些人又都是真心實意要賣他們的東西,以便解決起碼的吃飯問題。從他們臉上的神色覺察,他如果買了他們的東西,反倒是幫助他們度難關哩!
少平只好懷著複雜的情緒,把這些人要出售的東西全買下了。一剎時,手錶、箱子和各種時髦衣服他都應有盡有了;加上原有的皮鞋和蚊帳,立刻在這孔窯洞裡造成了一種堂皇的氣勢。到此時,其他人也放下了父母的官職所賦於他們的優越架式,甚至帶著一種犧惶的自卑,把他看成了本宿舍的“權威”。
只有勞動才可能使人在生活中強大。不論什麼人,最終還是要崇尚那些能用雙手創造生活的勞動者。對於這些人來說,孫少平給他們上了生平極為重要的一課——如何對待勞動,這是人生最基本的課題。
簡直叫人難以相信!半年前初到煤礦,他和這些人的差別是多麼大。如今,生活毫不客氣地置換了他們的位置。
是的,孫少平用勞動“掠奪”了這些人的財富。他成了征服者。雖然這是和平而正當的征服,但這是一種比戰爭還要嚴酷的征服;被征服者喪失的不僅是財產,而且還有精神的被佔領。要想求得解放,唯一的出路就在於捨身投入勞動。
在以後的日子裡,其中的兩三個人便開始上班了……總之,這一天孫少平成了這宿舍的領袖。他咳嗽一聲,別人也要注意傾聽,似乎裡面包含著什麼奧妙。
不用說,這一天他的情緒也特別高漲。他索性利用下午的一點時光,想到對面山上轉一圈。到現在,他還沒抽出身到礦區周圍轉一轉。從今天起,他又倒成晚上十二點班,轉悠一圈後,他可以直接去下井。
孫少平來到礦部前的廣場上,看見這裡永遠是那種熙熙攘攘的景象。下班的單身工人端著大老碗,蹲在二組平臺食堂外面的水泥楞上,俯視著下面的小廣場。另一些休班的工人無所事事地蹲在這周圍,不知在觀看什麼。
長期在井下生活的人,對地面上的一切都充滿了興趣。如果從礦部大樓裡走出一位女幹部,整個廣場便會掀起一陣無聲的譁然。在這女性寥若晨星的世界裡,她們的出現如同太陽一般輝煌……
少平在廣場南側走下一道陡坡來到溝底。溝底的小土臺上便是礦工俱樂部。這裡每晚上都有一場電影,常常擠得人山人海。燈光球場就在俱樂部門前。這裡是全礦的文化娛樂區。
不過,白天這地方倒也清靜。
從俱樂部再下一個小土坡,就到了小河邊。小河叫黑水河。黑水河名副其實,水流一年四季都是黑的(想必它的源頭也不會是明鏡般清澈)。
對於礦工來說,黑水河仍然是迷人的。它象一位黑面板的姑娘吟唱著多情的小曲,人們走到它身旁,就會感到如釋重負似地輕鬆。
小河兩岸,是周圍農人們的菜地和一些楊柳樹。如今,在五月的陽光下,青枝綠葉油光鮮亮。有一棵年老的柳樹不知什麼時候倒在河上,將另一頭擱在了對岸。人們砍去了老樹的大枝,樹幹便成了河上的獨木橋。這是一座有生命的橋,它身上抽出許多嫩綠的枝條。
少平過了這橋,便向對面山爬去。山並不高,但路相當陡峭。這小山是礦區的天然公園,人們在節假日都願到這裡來轉悠。
他是第一次上這山。到山頂的平臺時,他才發現這的確是個幽靜的地方。遠處是一片小樹林。平臺上長滿了綠絨似的青草,其間點綴著許多無名小花。雙雙對對的蝴蝶在花間草叢翩翩飛舞。
他坐在青草地上,向對面望去,大牙灣礦區的全貌便一覽無餘了。他震驚而興奮地看見,他們的礦區原來如此地氣勢雄偉!從東往西,五里長的大灣擠滿了各種建築物。山一樣的煤堆,大夏一般矗立的選煤樓;火車噴吐著白煙隆隆地駛過三級平臺……
他出神地望著他所生活的這個世界,心中不由生出許多感慨來。他知道,外面的人很少了解這個世界的情況。他們更瞧不起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