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鋼柱,升起柱蕊,扣住梁茬,以便讓師傅在最短的時間裡把柱子“叭”一斧頭鎖住……所有這一切都在緊張而無聲地進行,氣氛的確象搶救垂危病人的手術室——不同的只是他們手中的器械都在一百斤以上!更困難的是,在這密匝匝亂糟糟的樑柱煤堆下面,危險的、暗藏殺機的煤溜子還在瘋狂地轉動著。在緊張、快速、沉重的勞動中,人們在低矮的巷道里連腰也直不起來,東躲西避倒騰一百多斤重的鋼鐵傢伙,大都在身體失去平衡的狀態下進行;而且稍有不慎,踩在殘暴無情的溜子上,瞬息間就會被拉扯成一堆肉泥!
只有將破碎的空棚架好,安全才有了保障。這時候,班長們一般都蹲下休息了,攉煤工這才操起大鐵鍁,把炸下來的煤往溜子上攉……一班三茬炮,每茬炮過後,都要進行這樣一番拼命,一天的時間就在這樣緊張而繁重的勞動中緩慢地流過。一般情況下,八小時很難結束工作,常常得幹十來個小時才能上井。
每當一茬炮過後,支架完頂棚,茬長們躺在黑暗中休息的時候,王世才不休息,總是操起鐵掀,幫助少平和安鎖子攉煤。在井下,王世才很少說話。作為班長,他只是發出一些簡短的指令;那聲音是低沉的,也是不容違抗的。
安鎖子是個又高又粗的壯漢。勁很大,但不很靈巧。作為老資格,雖說也是攉煤工,但完全可以對少平指手劃腳,而且不時惡作劇似地捉弄少平。比如,他在什麼地方拉了一泡屎,便哄著讓少平去那地方找啥東西,結果讓少平抓兩把屎。
安鎖子樂得露出兩排白牙大笑。眾人也跟著大笑。
在井下,讓你抓兩把屎實在算不了什麼事!假如安鎖子捉弄的是王世才,他會笑著把兩手屎都抹在安鎖子的臉上!少平只能默默地在煤牆上抹掉手上的屎……不知不覺,一個月過去了。
十一月初,銅城地區落了第一場雪。
這天上午十點鐘左右,少平上井後欣喜地看見,外面已經是白茫茫一片。雪花仍然在紛紛揚揚飄飛著,大地上流佈著微微暖意。昨夜十二點下井時,天空還是星疏月朗,一片烏藍,想不到現在竟成了這樣一個晶瑩潔白的世界。他心情愉快地沉浸在這一片美麗之中。
今天,還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他要第一次領工資了。
在浴池洗完澡後,他便直奔旁邊二樓的區隊辦公室。他已經在心裡算好自己的工資。只有他和另外兩個農村來的新工人在一月中上了滿班。他們是四級工,加上入坑費,月工資以能領一百三十元。好大一筆錢啊!
他進入本區隊辦公室後,看見房子裡已經湧滿了人。人不要排隊,由自己的私章在辦事員的桌子上排隊。少平把自己的章子放在桌上的那一條長蛇陣後面,然後看著辦事員不斷用剪子剪開一捆捆新票子的封條。
前面有兩個新工人,一個領了十八元,一個領了二十元。蹲在旁邊的雷區長對他們說:“你們這月吃球呀?不好好下井,褲衩都要賣得吃了!甭看礦井是黑口口,很公正!鑽得多了錢就多,在地面上瞎逛球毛都沒一根!不上工,就是你爸當礦長,也是這兩個錢!”
那兩個新工人垂著腦袋悄悄退出了人群。
這時,辦事員拿起少平的章子在工資表上壓了一下,便給他扔過來一摞子錢。
少平連點也沒點,揣在懷裡就走出了區隊辦公室,穿過樓道,來到外面。
飄飄灑灑的雪花象無數只白蝴蝶在天地間飛舞。礦區的黑色無蹤無影,和周圍山野連成一片銀白。
往日喧囂的大牙灣寧靜下來,充滿了某種肅穆的氣氛。孫少平踏著鬆軟的荒雪,穿過馬路,徑直走向那個他早已打算過的地方。他來到郵政所,他是來寄錢的。除留夠本月伙食和買一床鋪蓋的錢外,他還剩五十元。他要把這錢寄給父親。
這是一個莊嚴的時刻。是的,這是他正式參加工作後第一個月的工資。他能想象來,這張匯款單出現在雙水村將意味著什麼。他似乎看見,父親是怎樣捏著那張紙片走進了石圪節郵政所墨綠色的大門。
孫少平用一分錢買了一張匯款單,然後伏在櫃檯上開始填寫。圓珠筆在他手裡微微地抖著。當他在收款人欄裡一筆一劃寫上“劉玉厚”三個字的時候,止不住的淚水已經模糊了他的雙眼……
第五章
經過漫長的冬天和短暫的春天,荒涼的黃土高原又漸漸進入了它一年中最為美好的季節。
五月初,立夏前後,山野裡的草木大部分都發芽出葉,連綿的山巒染上了一片片鮮綠嫩青。太陽開始有了熱力,暖洋洋地照耀著廣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