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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怎樣,要吃飯哩……”
孫玉厚老漢蹲在腳地上,低傾著頭,一直在抽菸。他握煙鍋的手在微微地抖著。一生所遭受的各種打擊,早已使他對家庭面臨的任何災難都聞風喪膽,卻想不到兒子如今又闖下這麼一場大禍。太可怕了!一萬大幾的帳債,別說他和兒子了,就是虎子手上也還不清!
儘管這幾年他家的日子越過越紅火,但一種宿命的觀點一直主宰著孫玉厚老漢的精神世界。記得他父親活著的時候,就一再對他說過,孫家的祖墳裡埋進了窮鬼,因此窮命是不可更改的。看來,還是他父親說得對。米家鎮那個死去的米陰陽,卻胡扯說他們宅第的風水是雙水村最好的。好個屁!看,這好風水如今給他們帶來了什麼樣的災禍!
其實,在少安決定要把磚場往大鬧騰的時候,他老漢心裡就直打小鼓。兒子的剛愎自用使他當時沒勇氣阻擋他實現那個宏圖大業;而他愚笨的老古板腦筋,又怎麼可能替他明察其間暗藏的危險呢?
他只是沒去參加兒子那個紅火翻天的“點火儀式”。對他來說,生活中出現不幸,那倒是慣常而自然的事,一旦過分地紅火而幸運,他倒會產生一種莫名的恐懼和擔憂。現在,他的恐懼和擔憂終於變成了事實。
重溫當年父親的“教誨”,孫玉厚老漢再一次確信:孫家的不幸是命裡註定。我的兒子!有吃有穿就滿不錯了,你為什麼要喧天吼地大鬧世事呢?看看,人能勝了命嗎?你呀!
你呀!你想給村裡人辦好事,眾人把你抬哄成他們的救星;可是,現在,他們都成了你的債主!你瞧,還是人家田福堂和金俊山謀劃大。人家都謀自己的光景,誰管兩旁世人的事?你既不在黨裡,又不是領導,你為什麼要給村裡眾人謀利?如今,人家除過登門討債,誰再會看見你的死活……孫玉厚老漢不時把清鼻涕用手揩在鞋幫子上。他蹲在腳地憂心如焚地思前想後,被兒子的災難打擊得抬不起頭來。
炕頭上那盞豆粒似的燈光,靜靜地映照著兩輩人四張愁苦的面孔。滿窯裡一片死氣沉沉。
屋外,月亮已經移到了田家圪嶗的山背後,半個村子被深沉的黑暗所籠罩。遠處,公雞們正在激動地合唱今晚的第三支歌。
孫玉厚和老伴嘆息著,默默無語地回了他們的住處;他們擔心那邊早已睡熟的老母親和小孫子。
父母親走後,少安和秀蓮都沒有脫衣服就倒在了他們的土炕上。這對患難夫妻忍不住緊緊摟抱在一起。他們渾身痠疼,好象走了好長時間的路。唉唉!在災難面前,他們尤其感到了相互間的恩愛是多麼寶貴。
明天,他們將怎麼辦?
少安抱著妻子,難受地絮叨說:“村裡人的工錢,趕種麥前無論如何得給他們開一點。
要不,咱還有什麼臉活在雙水村?眾人是信任我,才投到了咱門下。如果他們去黃原打一個短工,也把種麥的化肥錢賺回來了……可是,咱拿什麼給人家開工錢呀!“
秀蓮沉默了一地,突然嚴肅地對丈夫說:“事到如今,我也想過了,只能讓我回一次孃家,看能不能讓姐夫先給咱們借一點錢。有林在村裡辦醋廠,多了拿不出來,一千來塊估計還可以……”
少安聽妻子這麼說,便“騰”起坐起來。他感激地望著仰面而臥的秀蓮,似乎在完全的絕望中獲得了一點生機。他說:“有個一千多元,咱先給眾人都開上點工資,這樣他們就能湊合著把種麥子的化肥買回來……乾脆,咱兩個一塊回你們家!”
“你不能走。咱歪好還有個爛攤場,需要照料。再說,馬上要收秋,爸爸一個人也忙不過來。”懂事的秀蓮勸丈夫。
少安想不到在這種時候,秀蓮的頭腦倒比他冷靜。“那你什麼時候動身?”他問妻子。
“還等什麼時候哩!我天一明就準備擋車走。”
少安溫柔地俯下身子,再一次緊緊抱住親愛的人,在她那零亂得象沙蓬一樣的頭髮上親了又親。
兩口子一時無法入睡。他們索性爬起來,為秀蓮收拾起了去山西的行囊。
為了不使虎子纏磨著攆秀蓮,他們先不準備給父母那邊打招呼;等秀蓮走了,少安再沒法編個謊話哄兒子。秀蓮也不會在山西久留,無論能否向姐夫借到錢,她都會很快返回來的——她惦記著這個爛包了的家庭。
一打早,夫妻倆就出了門。
外面三分曙色,七分黑夜。
公路上已經有汽車開過。
太陽冒花時分,他們終於擋住了一輛去柳林的汽車。當少安看著妻子一個人坐車走了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