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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少安大受感動。他以前沒有想到,他二爸二媽那樣的人,竟生下這麼個好娃娃。少安感到,衛紅妹妹在骨子裡有孫家的那種硬勁。
他於是給妹妹出主意說:“這是你自己的事,不管你爸你媽是什麼態度,只要你本人堅決,你就按你的想法去行事!你知道,婚姻是自由的,到時候誰也擋不住你們!”
衛紅抹去眼角的淚水,嚴肅地對大哥點了點頭。孫少安走出田家圪嶗,淌過東拉河,直接去金家灣向俊武報告了他的努力沒有任何結果。
於是,這宗親事就暫時被擱置起來……冬至過後不久,陽曆一九八二年快要結束的幾天,隨著西伯利亞大規模寒流的到來,黃土高原落了第一場雪。雪下了一天兩夜,大地和村莊全被厚厚的積雪埋蓋。田野裡鳥獸絕跡,萬般寂靜。家家封門閉戶,只有窯頂煙囪中升起一柱柱沉重呆滯的炊煙。野狗吐著血紅的舌頭,嘴裡噴著白霧,在雪地上奔躥。無處覓食的麻雀擠在窯簷下,餓得嘰嘰喳喳叫個不停……
大雪停歇的那個無風的早晨,村裡人出門以後,就見金俊武和侄兒金強,黑棉襖鈕釦上掛著紅布條,從白雪皚皚的廟坪走過來,不管碰上大人還是娃娃,都雙膝跪地磕上一頭。人們朝金家灣北頭望去,見俊武家的院牆上,插起一嘟嚕白色歲數紙。
所有的人立刻明白:是金老太太謝世了!
金老太太的去世,意味著一代人在這個古老的村莊即將最後消失。扳指頭算算,那一茬人中,現在殘存的就只有孫玉厚的老母親了。
不管老太太的後人們有多少劣跡,但她本人和已經亡故多年的金先生,一直受到普通的尊敬。他們的好德行甚至得到了整個東拉河流域的確認。
因此,雙水村各姓人家都紛紛對老太太的去世表現出真誠的哀悼。人們爭搶著去打墓;樂意幫助金家操辦這場喪事。
幫忙的外姓村民,老太太孃家門上的人,以及金家其他親戚,都先後湧進了金俊武的院子。當然,金家灣這面姓金的人家,全都成了事中人。
俊武家地方太小,其中兩孔窯堆滿了糧食;他哥家的兩孔窯又被公安局查封了。因此,喪事的許多具體事宜得分散在金家灣各處進行。金俊山父子被聘為總料理。俊山精通鄉俗禮規,做各種安排;他兒子金成記帳。
金俊武毫不猶豫地決定,他要按農村習俗的最高禮規安葬他母親,這個大家庭已經晦氣十足,母親的葬禮一定要隆重進行;讓世人看看,金家仍然是繁榮昌盛的!
不用說,金家全族人都是賓客;外族人每家也將請一個人來坐席。這等於要款待全村人來吃喝。不怕,他金俊武有的是糧食!
金家灣這面許多家戶都在替金老太太的喪事碾米磨面。光輝家的院子裡,五六個人在殺豬宰羊。從米家鎮請來的陰陽先生,正在金俊海家做紙火。金波他媽忙著一天五頓飯侍候這位“聖人”,他們家的炕上和箱蓋上,擺滿紙糊的房子、院落、碾磨、課幡、引魂幡和童男童女。
與此同時,在金家祖墳那裡,打墓人掘開了金先生的墳堆,把先生的骨骸裝進一個小木棺裡中,準備和老太太合葬。
金老太太裝穿好七八身綢緞壽衣後,便入了早年間做好的鏤花柏木棺中。
棺木停放在院子搭起的靈棚裡。長明燈從屋裡移出,放在棺木前。靈案上擺滿供果和一頭褪洗得白白胖胖的整豬,一隻活公雞綁住瓜子,擱在棺木之上。
棺木兩邊的長條凳上,老太太的直系親屬輪流坐著守靈。弔唁的人川流不息。親戚們過一會就輪著來一批,跪在靈棚前唱歌一般哭訴一番,但真正流眼淚的是少數人。哭得最傷心的是大媳婦張桂蘭——她多半藉此哭自己的命運。
前來弔唁的村民只是送點香火,燒燒紙;輩數小的跪下磕兩個頭。
入葬的前一天,親戚、金家全族的大人娃娃和所有被邀請的賓客,從早到晚一直不斷地輪流吃兩頓非吃不可的飯。第一頓是合烙油糕;第二頓是“八碗”和燒酒。隔壁金光亮弟兄三家的窯洞全都擺滿了宴席。
下午,僱用的一班吹鼓手來了——進村以後,先放了一聲銃炮。所有的孝子都到村頭去跪迎五個穿開花破棉襖的樂人。
夜幕一降臨,隆重的撒路燈儀式開始。吹鼓手前面引路,孝子們一律身穿白孝衣,頭戴白孝帽,手拄哭喪棒,真假哭聲響成一片;他們跟在吹鼓手後面,從金俊武家的院門裡出來,沿著哭咽河邊的小路,向金家祖墳那裡走去。許多人手裡都拿著白麵捏成的燈盞,走一段,便往右邊的雪地上放一盞,並且隨手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