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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串過門兒,吃過飯,這在當時叫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正是領導大力提倡的。老陳出身貧農,又當過志願軍,堪稱我們“結合”的首選人物。
後來,村裡又傳開另一種說法,說老眯子忒傻。頭一件,她不該跟老陳發生關係,老陳有妻有子,歲數恐怕比她爹還大;再說了,就是有了這事,也犯不著逢人就說老陳把她給強姦了。看看結果好了,領導把她調哪兒也無濟於事,這種事一傳十,十傳百,早晚會傳到她的新單位。將來誰還要娶她?她將來名聲掃地,沒臉見人,也怪不了誰,只能怪她自己不聰明。
事發之後,老陳也曾讓村裡的第一把手趙指導員盤問了一番,後來他就被調到基建隊蓋房子去了。有人見此便評說趙指導員袒護老陳,因他倆都是揚州人,是老鄉。又有人不以為然,說你還能把老陳怎麼著?在中國,一個臭農民你能怎麼懲罰他?開除黨籍?可他又不是黨員;降級撤職?他本來就是平頭百姓一個;吊銷城市戶籍?也不可能;乾脆開除國籍,哪個國家又會要他呢?正應了一句俗話:死豬不怕開水燙。
於是老眯子事件就這麼不了了之。最後人們把她的閒話說膩了,她也就漸漸被遺忘了。也許這正是她所希望的吧。她離開後再沒回來過,也不給任何人寫信,完全從我們的生活中匿跡銷聲了。但她淹留在我的記憶深處,幾年之內,時時出現在我的夢裡:紅撲撲的臉蛋,粗手大腳,一個初長成人的妙齡姑娘。她飛紅了臉在笑,開開心心的,我確實從來沒見她哭過。
除了這場風波,另一件事也讓我對打夜班頗為懊喪。此事起因極小:豬號沒有鬧鐘。這對別人似無大礙,但對我來說,半夜3點讓我醒來真比登天還難。
有時一睜眼發現已是紅日當窗,這種睡過了頭的惶恐我至今記憶猶新。結果所有豬圈都一塌糊塗,其他人得在低矮的棚頂下忍受著蚊子的襲擊和臭氣的燻蒸,數小時才能把豬圈都清乾淨。唉,這紅著臉向同伴連連道歉的滋味真不好受。即使大家嘴上不說什麼,他們的眼神卻讓我無地自容。這種場合,解釋是於事無補的。
可是鬧鐘哪裡是說買就能買得起的?當時,我一個月32元的工資得應付所有的日用開支:伙食12元,剩下的需要拿來買衣服、鞋子、勞動手套、郵票、牙膏牙刷、肥皂洗衣粉、手紙衛生紙、蠟燭電池,再加幾聽令人絕難抗拒的水果罐頭。這還不算,兩年內我還得攢下至少30元作為回家探親的路費。我掐指算算,10塊錢一隻的鬧鐘還是買不起。看來我得像別人一樣不用鬧鐘自己醒。
日復一日,有志者事竟成,我終於把自己訓練得能在半夜3點準時醒來,就像有誰在我腦袋裡裝了一隻看不見的魔鍾。開始我對這一成就興奮不已,但很快我就倍嘗苦果:不管我打不打夜班,這隻魔鍾準在半夜3點把我鬧醒。3年後我離開豬場下大田幹活,可我不知怎樣才能將此訊息通知這永不停擺的魔鍾。
又過了兩年,我離開北大荒回父母身邊讀書,仍舊甩不掉這個該死的習慣;80年代,我發現即使遠渡重洋,到了地球另一邊,這習慣仍像一個幽靈跟定了我。無奈,我只好接受北大荒送給我的這件推辭不掉的紀念。
多少次半夜醒來再也回不到渴望的“黑甜鄉”,惱得我掉眼淚。1973年我開始自學英文,這之前有整整7年時間我沒摸過課本,當時我已經22歲了,重整學業對我殊非易事。我實在不願夜裡失眠,缺了覺我第二天準保頭重腳輕,腦袋成了一桶漿糊。這種時候,我真想和上帝也好魔鬼也好達成一筆交易:寧願少活10年,只要有誰讓我不再受此煎熬。
如今我重溫舊事,儘管有著酸澀的無奈,卻也覺得半夜3點醒來並非一無是處,至少夢迴之時我還清楚地記得那醒來前的夢境。回想它以及我平生做過的許多白日夢,我開始思考,我不會再遺忘。
在農場,白天干活幹得暈頭轉向,幾乎無暇回味夢境。晚上,我們的宿舍是十人一屋,南北兩張大通鋪,各睡五人,中間隔條四五尺寬的走道。在這樣的房間裡要想點自己的心思,只能是半夜三更夢醒時。
此刻周圍沒有警惕的眼睛和豎起的耳朵,我儘可以在夜色保護下們心自問:我到底是什麼人?是奶奶那樣頑固不化的舊貴族,還是新中國培養出來的有文化的新農民?是共產主義的可靠接班人,還是骨子裡極端反動的暗藏的反革命分子?是否只有為人民服務,做革命的螺絲釘,人生才有意義?生活的目的究竟在哪兒?為了理想,我情願作出哪些犧牲?又有什麼是我幾經反覆才明白,即使為了父輩和我們的理想,我也決然不能放棄的?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