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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看他那嘴。但是,他倒能說牌坊許多事。他說,立牌坊得講資格,有錢人家,沒過門的姑娘躲在繡房裡成年不出,一聽男方死了,見都沒見過面呢,也跟著自殺;或者……
都是小孩子聽不懂的話。只有一句聽得來神,他是低聲說的:“真是奇怪,這些女人說是死了,墳裡常常沒有。”
鄉下的孩子,腦袋裡不知裝了多少猜不透的怪事。誰也解答不了,直到呆呆地年老。老了,再講給孩子們聽。
管它無字的牌坊呢,管它無人的空棺呢,只顧每天走進破殘的尼姑庵,上學。
尼姑庵真讓人吃驚。進門平常,轉彎即有花廊,最後竟有滿滿實實的大花圃藏在北牆裡邊。不相信世間有那麼多花,不相信這塊熟悉的土地會擠出這麼多顏色。孩子們一見這個花圃,先是驚叫一聲,然後不再作聲,眼光直直的,亮亮的,腳步輕輕的,悄悄的,走近前去。
這個花圃,佔了整個尼姑庵的四分之一。這群孩子只要向它投了一眼,立時入魔,一輩子丟不下它。往後,再大的花園也能看到,但是,讓幼小的生命第一次領略聖潔的燦爛的,是它。它在孩子們心頭藏下了一種彩色的宗教。
女教師說,這些花是尼姑們種的。尼姑才細心呢,也不讓別人進這個小園,舒舒暢暢地種,痛痛快快地看。
女教師說,不許把它搞壞。輕輕地拔草,輕輕地理下腳籬,不許把它碰著。搬來一些磚塊砌成凳子,一人一個,端端地坐著,兩手齊按膝蓋,好好看。
終於要問老師,尼姑是什麼。女教師說了幾句。又說不清,孩子們挺失望。
兩年以後,大掃除,女教師用一條毛巾包住頭髮,將一把掃帚紮在竹竿上,去掃屋樑。忽然掉下一個布包,急急開啟,竟是一疊繡品。一幅一幅翻看,引來一陣陣驚呼。大多是花,與花圃裡的一樣多,一樣豔,一樣活。這裡有的,花圃裡都有了;花圃裡有的,這裡都有了。還繡著一些成對的鳥,絲線的羽毛不信是假,好多小手都伸上去摸,女教師阻止了。問她是什麼鳥,竟又紅著臉不知道。問她這是尼姑們繡的嗎,她點點頭。問尼姑們在哪裡學得這般好功夫,她說,從小在繡房裡。這些她都知道。
繡房這個詞,已第二次聽到。第一次從盜墓老頭的髒嘴裡。那天放學,直著兩眼胡思亂想。真想找老頭問問,那些立了牌坊的繡房姑娘,會不會從墳墓裡逃出來,躲到尼姑庵種花來了。可惜,老頭早已死了。
只好與小朋友一起討論。年紀最大的一個口氣也大,說,很多出殯都是假的,待我編一個故事,你們等著聽。他一直沒編出來。孩子們腦中只留下一些零亂的聯想,每天看見花圃,就會想到牌坊,想到布幔重重的靈堂,飛竄的小船,老人的啞哭,下簾的快轎……顛三例四。
孩子們漸漸大了,已注意到,女教師們都非常好看。她們的臉很白,所以一臉紅馬上就看出來了。她們喜歡把著孩子的手寫毛筆字,孩子們常常聞到她們頭上淡淡的香味。“你看,又寫歪了!”老師輕聲責備,其實孩子沒在看字,在看老師長長的睫毛,那麼長,一抖一抖地。老師們極愛清潔,喝口水,先把河水打上來,用明礬沉澱兩天,再輕輕舀到水壺裡,煮開,拿出一個雪白的杯子,倒上,才輕輕地呷一口,牙齒比杯子還白。看到孩子在看,笑一笑,轉過臉去,再呷一口。然後掏出折成小四方的手絹,抹一下嘴唇。誰見過這麼複雜的一套,以前,渴了,就下到河灘上捧一捧水。老師再三叮嚀,以後決不許了。可村裡的老人們說,這些教師都是大戶小姐,講究。
學生一大就麻煩,開始琢磨老師。寒假了,她們不回家,她們家不過年嗎?不吃年夜飯嗎?暑假了,她們也不回家,那麼長的暑假,知了叫得煩人,校門緊閉著,她們不冷清嗎?大人說,送些瓜給你們老師吧,她們沒什麼吃的。不敢去,她們會喜歡瓜嗎?會把瓜煮熟了吃嗎?大人也疑惑,就不送了吧。一個初夏的星期天,離學校不遠的集鎮上,一位女教師買了一捧楊梅,用手絹掂著,回到學校。好像路上也沒遇到學生,也沒遇到熟人,但第二天一早,每個學生的書包裡都帶來一大袋楊梅,紅燦燦地把幾個老師的桌子堆滿了。家家都有楊梅樹,家家大人昨天才知道,老師是願意吃楊梅的。
老師執意要去感謝,星期天上午,她們走出了校門,娉娉婷婷地走家訪戶,都不在。門開著,沒有人。經一位老婆婆指點,走進一座山岙。全是樹,沒有房,正疑惑,棵棵樹上都在呼叫老師,有聲不見人。都說自己家的楊梅好,要老師去。老師們在一片呼喚聲中暈頭轉向,好一會,山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