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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夜航,要經過著名的垂虹橋。垂虹橋歷時久遠,早已老態龍鍾,但十四橋孔仍在,不知夜航船會從哪個橋孔透過。
宋代大詞人姜夔對垂虹橋最是偏愛,有一次,他在那裡與摯友范成大告別,與他所愛的姑娘小紅坐船遠去,留下詩作一首:
自琢新詞韻最嬌,小紅低唱我吹蕭。
曲終過盡松陵路,回首煙波十四橋。
今夜,煙波橋下,沒有歌聲蕭聲,只有櫓聲嘎嘎。
不知什麼原因,兩年之後,突然通知我們回城。
實在不知上級出於什麼考慮,一定要把出發的時間定在夜間。天剛擦黑,大學畢業生們整隊上路,從農場步行到松陵鎮。滿箱的書已經燒掉,帶來的衣服大多已穿破扔了,行李變得很輕便。大家都心急火燎地想早一分鐘離開這個地方,下步很快,才一會兒,就到了鎮上。再排隊到船碼頭,準備從那裡下船去蘇州,然後在蘇州搭乘火車。
天太黑,數不清那天僱用了多少船。反正是長長一串,把這麼多大學生全裝下了。首船有柴油機發動,後面的船一艘連一艘,像一條長蟲,爬行在河道上。到得船上,安下心來,才猛然想起,最後連太湖都沒有看上一眼。明天早晨,太湖醒來,會有多寂寞。
夜航船行進在夜的土地,夜的河港。岸邊的村莊黑森森地後退,驚起的水鳥掠著翅膀低飛幾圈又回巢了。這條河流淌的是千年波濤,吳地歷來文化繁盛,文人的夜航十分平常。明代盛大無比的虎丘山曲會,參賽文人大多是坐船去的,唐寅他們的人生故事,好大一半發生在船上,直到柳亞子先生為南社奔忙,也不得不經常坐船夜航。今天是我們在船上,從千古吳江到千古蘇州,去幹什麼呢?不知道。一群沒有了書的書生,茫茫然,昏昏然,一個個打起了瞌睡。
就這樣,我終於坐了一次夜航船。算來,也有20年了。
◇◆ 信客 ◆◇
我國廣大山區的郵電網路是什麼年代健全起來的,我沒有查過,記得早年在鄉間,對外的通訊往來主要依靠一種特殊職業的人:信客。
信客是一種私人職業,不受任何機構管理。這個地方外出謀生的人多了,少不了要帶幾封平安家信、捎一點衣物食品的,方圓幾十裡又沒有郵局,那就用得著信客了。信客要有一點文化,知道各大碼頭的情形,還要一副強健的筋骨,背得動重重的行李。
細想起來,做信客實在是一件苦差事。鄉間外出的人數量並不太多,他們又不集中在一個城市,因此信客的生意不大,卻很費腳力。如果交通方便也就用不著信容了,信客常走的路大多七轉八拐,換車調船,聽他們說說都要頭昏。信客如果把行李交付託運也就賺不了什麼錢,他們一概是肩挑、背馱、手提、腰纏,咬著牙齒走完坎坷長途。所帶的各家各戶信件貨物,品種繁多,又絕對不能有任何散失和損壞,一路上只得反覆數點,小心翼翼。當時大家都窮,託帶費十分低廉,有時還抵不回來去盤纏,信客只得買最差的票,住最便宜的艙位,隨身帶點冷饅頭、炒米粉充飢。
信客為遠行者們效力,自己卻是最困苦的遠行者。一身破衣舊衫,滿臉風塵,狀如乞丐。
沒有信客,好多鄉人就不會出遠門了。在很長的時期中,信客沉重的腳步,是鄉村和城市的紐帶。
我家鄰村,有一個信客,年紀不小了,已經長途跋涉了二三十年。
他讀過私塾,年長後外出闖碼頭,碰了幾次壁,窮困潦倒,無以為生,回來做了信客。他做信容還有一段來由。
本來村裡還有一個老信容。一次,村裡一戶人家的姑娘要出嫁,姑娘的父親在上海謀生,託老信客帶來兩匹紅綢。老信客正好要給遠親送一份禮,就裁下窄窄的一條紅綢捆紮禮品,圖個好看。沒想到上海那位又託另一個人給家裡帶來口信,說收到紅綢後看看兩頭有沒有畫著小圓圈,以防信客做手腳。這一下者信客就栽了跟頭,四鄉立即傳開他的醜聞,以前叫他帶過東西的各家都在回憶疑點,好像他家的一切都來自剋扣。但他的家,破爛灰黯,值錢的東西一無所有。
老館客申辯不清,滿臉悽傷,拿起那把剪紅綢的剪刀直扎自己的手。第二天,他掂著那隻傷痕累累的手找到了同村剛從上海落魄回來的年輕人,進門便說:“我名譽糟蹋了,可這鄉間不能沒有信客。”
整整兩天,老館客細聲慢氣地告訴他附近四鄉有哪些人在外面,鄉下各家的門怎麼找,城裡各人的謀生處該怎麼走。說到幾個城市裡的路線時十分艱難,不斷在紙上畫出圖樣。這位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