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熱線提示您:看後求收藏(奇妙書庫www.qmshu.tw),接著再看更方便。
年去死啃一種極其艱難又不太有用的語言。儘管年邁的祖父還在一旁不滿地嘀咕,儘管客廳的牆上還掛著中國書法,父母代孩子填下了學英語的志願,把華語的課目輕輕劃去。血緣原則、情感原則、文化原則暫時讓位給了開放原則、實用原則、經濟原則。誰也無法簡單地判斷怎麼是對,怎麼是錯,這裡赫然橫亙著一個無可奈何。
我認識一位流浪過大半個中國的華僑著名髮型師,他對華人黑髮造型有精湛的研究。求他做頭髮造型的華族小組絡繹不絕,但不少小姐總是把母親也帶到美髮廳裡來,原因只在於,這位髮型師有一個怪脾氣,為華人黑髮造型時他只說華語,小姐們的母親是來充當翻譯的。年老的髮型師力圖營造一個髮色和語言協調的小天地,儲存一點種族性的和諧,但他實際上並沒有成功。中國人的頭髮幾萬幾千年一直黑下來,黑過光榮,黑過恥辱,將來還會一直黑下去,但語言卻並不是這樣固執。或許最終還是固執的,但現在卻已不易構成與中國人的生理特徵一樣穩定的審美造型。對此,髮型師是痛苦的,小姐們是痛舌的,母親們也是痛苦的,這是一種不願反悔、更不願譴責的痛苦,一種心甘情願的痛苦,而這種痛苦正是最深切的痛苦。
這種痛苦早就有過,而且都已老化為沉默。我想“牛車水”這個地名就是這樣的沉默物。三個字本身就是一種倔強的語言硬塊,深身土俗地屹立在現代鬧市間。據說新加坡開發之初很缺淡水,就有一批華人打了深井,用牛拉盤車從井裡打水,然後又驅趕著牛車到各地賣水。每天清晨,這座四面環海卻又十分乾渴的城市醒來了,來自各國的漂泊者們都豎起耳朵期待著一種聲音。木輪牛車緩緩地碾在街石上,終於傳來一個極其珍貴的字眼:
水……!
當然是華語,那麼婉轉,那麼迴盪,那麼自豪和驕傲!一聲聲喊去,一天天喊去,一年年喊去,新加坡一片滋潤。
如今,牛車水一帶街道的舊屋門口,有時還能看到一些閒坐著的古稀老人。也許他們呵出過太多的水氣,乾癟了,只剩下滿臉溝壑般的皺紋。眼前,是他們呵出的一個現代化的城市,但在這座城市間,他們已成了陌生人。
看著他們木然的神情,我總會去思考有關漂泊的最悲論的含義,出發的時候,完全不知道航程會把自己和自己的子孫帶到哪裡。
直到今天,不管哪一位新一代的華人漂泊者啟程遠航,歡快的祝願和告別中仍然裹卷著這種悲槍的意緒。
其三
英語裡的billionaire翻譯成華語成了“億萬富翁”,但她是女性。市民小報中有“富婆”的字眼,我當然不會用在她頭上,人家是高品位的文化人。華語還沒有來得及為各種鉅富調理好足夠的詞彙,我們不正在評說華語嗎,這是華語的缺憾。
她在一家豪華飯店的“李白廳”裡請我吃飯。在李白的名字下請中國文人顯然是合適的,但為什麼要請我呢?我想主要是因為我從上海來。
在新加坡要找一個上海人,遠比紐約、舊金山、東京困難。好像華僑也有個分工,南洋顯然是被福建、廣東包了,上海人乃至江浙人擠在這裡顯得無趣,跑到別處去了。結果,一個上海人要在這裡聽幾句道地的上海話成了一種奢侈的願望。我在這裡遇到過幾次沒有前因後果的聚會,參加者就是幾個偶爾相識的上海人。名字還沒有一一搞清呢,卻來邀請吃飯了,主茶是“醃篤鮮”、熗蟹什麼的,當然要去。有次我請當地一位演員駕車載我赴約,為了不使這位演員受冷落,預先在電話裡講明“不全講上海話”。結果是,一進門大夥就忘情,弄得演員在飯桌一隅呵欠連連、昏昏欲睡。
我進李白廳時,她已坐在那裡,整個大廳就她一個顧客,一群女招待顯然都認識她,極其恭敬地站在一邊看著她,注意她有什麼最細小的要求,例如要移一下茶杯、挪一挪椅子之類,陪她等。我風風火火闖進去,她的上海話就劈頭蓋腦地過來了,講得十分流利和純正。華語的龐大家族中有許多分支是很難學道地的,上海話就是其中的一種。一開口就聽出來,半點馬虎不過去,說了兩三句,已可充分表明你和上海的早期緣分。
話題一展開,她的上海話漸漸有點不夠用了,她離開上海已經整整半個世紀,而現今的談話,多數詞彙都是這半個世紀來新冒出來的,她不知道用上海話該怎麼說。她開始動用上海腔很重的“普通話”,還是不解決問題,最後只好在一切名詞概念上統統用她最純熟的語言——英語來表達了。
突然,奇蹟一般地,她嘴裡又冒出來一大堆湖南話。原來她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