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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做了什麼錯事,還是由於遭致什麼意外?
還有,這五位“信女”的墓碑為什麼要並排在一個墓基上呢?她們是結拜姐妹?顯然不僅是這個原因,因為她們必須同時死才會有這樣的墓,那麼,為什麼又要同時死呢?
這些,都一定有故事,而且是極其哀怨、極其絢麗的故事,近乎中國明清之間的秦淮諸豔。
發生在妓院裡的故事,未必都是低下的。作為特殊的時代的一個特殊交際場所,那裡會包藏著許多政治風波、金融搏鬥、人生滄桑、民族恩怨乃至國際諜情。也許,日本史和南洋史的某些線頭,曾經由這些“信女”的纖纖素手綰接。我在這片草地上走了一圈又一圈,深深可惜著多少動人的故事全都化作了泥土。當地不少文學界的朋友常常與我一起嘆息當今南洋文學界成果寥寥,恕我魯莽,我建議南洋文化的挖掘者,多找找這些墳地。軍人的墳地,女人的墳地,哪怕它們藏得如此隱蔽。
“軍人,女人,還有文人!”韓山元先生聽我在自言自語,插了一句。
是的,這個墳地裡,除了大批軍人和女人,竟然還孤零零地插進來一個文人。
這位文人的墓,座落在墳地的最東邊。本來,寺內壽一的墓座東朝西,俯瞰整個墓地;但這座文人墓卻躲在寺內壽一墓的後邊,把它也當作了俯瞰的物件。
僅僅這一點,就使我們這幾個文人特別解氣。而且墓主還是一位挺有名的日本文學家:二葉亭四迷。我記得他的相片,留著鬍子,戴著眼鏡,頭上的帽子很像中國的氈帽。我應該是在研究魯迅和周作人的時候順便了解這位文學家盼,他葬在這裡,對我也是個意外。不管怎麼說,整個墳地中,真正能使我產生親切感的只能是他了。
他的墓碑上的字也寫得漂亮,是一種真正的書法。這又使我們幾個多了一份高興。那些軍官的墓碑既然都是戰俘們偷偷張羅的,字能好到哪裡去?
二葉亭四迷1909年2月在俄國遊歷時發現患了肺結核,但是這位固執的文學家不相信醫生,胡亂自己服藥,致使病情嚴重,後由朋友幫助,轉倫敦坐輪船返日本治療。但是,他並沒有能夠到達日本,而是死在由哥倫坡駛向新加坡的途中。就這樣,他永久留在新加坡了。他進墳地是在1909年5月,不僅那些軍人的墳墓還一座也沒有,連妓女的墳墓也不會有幾座,因為當時,日本妓女還剛剛向南洋進發。
二葉亭四迷早早地踞守著這個墳地,他萬萬沒有料到,這個墳地以後會有這般怪異的擁擠。他更無法設想,多少年後,真正的文人仍然只有他一個,他將永久地固守著寂寞和孤單。
我相信,如果二葉亭四迷地下有靈,他執拗的性格會使他深深地惱怒這個環境。作為日本現實主義文學的一員大將,他最為關注的是日本民族的靈魂。他怎麼能忍心,日日夜夜逼視著這些來自自己國家的殘暴軍士和可憐女性。
但是,二葉亭四迷也許並不想因此而離開。他有民族自尊心,他要讓南洋人民知道,本世紀客死外國的日本人,不僅僅只有軍人和女人。“還有我,哪怕只有一個:文人!”
不錯,文人。並沒有什麼了不起,但死的時候不用像那些姑娘那樣隱姓埋名,葬的時候不用像那些軍人那樣偷偷摸摸、鬼鬼祟祟。
我相信,每一次妓女下葬,送葬的小姐妹們都會在整個墳地中走走,順便看看這位文學家的墓碑,儘管她們根本讀不懂他的作品;我相信,那些戰俘偷偷地把寺內壽一的墳築在他的近側,也都會對他龍飛鳳舞的墓碑端詳良久。二葉亭四迷為這個墳地提供了陌生,提供了間離。軍樂和豔曲的渦漩中,突然冒出來一個不和諧的低沉顫音。
不能少了他。少了他,就構不成“軍人、女人、文人”的三相結構,就構不成一種寓言式的抽象。現在夠了,一半軍人,一半女人,最邊上居高臨下,端坐著一位最有年歲的文人。這麼一座墳地,還不是寓言?
這個三相寓言結構竟然隱匿於鬧市,沉澱成寧靜。民族、歷史的大課題,既在這裡定格,又在這裡混沌。甜酸苦辣的滋味,瀰漫於樹叢,瀰漫於草地。鐵柵欄圍住的,簡直是個歷史的濃縮體。我走過許多地方,未曾見過如此具有概括力的所在,概括得令人有點難以置信。
離開墓地之後,我們的車又在鬧市間胡竄亂逛。不知怎麼,大家對街上的日本人特別注意起來。
顯而易見,今天的日本人在這座城市地位特殊。前幾天讀到本地一位女作家的一篇作品,其中寫到一個年輕繁忙的華人母親把自己幼小的女兒託養在公婆家裡,沒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