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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從他四年內在文淵閣執政的紀錄上看,其成功的希望至為微小。
推廣誠意的方式是經常不斷地舉行禮儀,講解“四書”和其他經史,然而最近以來,申時行已經不能勸說萬曆皇帝出席他應該主持的禮儀,經筵也久被擱置。申先生內心明白,經過張居正事件之後,皇帝對各種告訐、爭論和答辯已經不感興趣,他對一切都取懷疑的態度。因為他從小束髮受教,就聽說“王者無戲言”,天子應對一切事物認真,更要在一句一語之間,相信親信人的話。而現在看來,每個人都是說管說,做管做,兩不相干,這又何怪乎他懷疑一切?他之所謂“訕君賣直”,就表示他已經知道凡事都有其明暗陰陽。他對廷臣要求他為堯舜之君的說法不加反對,因為這是“四書”中的準則,又是祖先的訓示,不容置辯。可是以他的聰明敏感,誰又能夠保證他在內心深處,沒有把這種要求當成臣下為他設定的羈絆?
皇帝放棄誠意,使申時行至為不安。然而他沒有更好的辦法,只好自己堅持信心,靜待時機的好轉。可是無情的時光,究竟還有多少讓申時行來安排和等待呢?1587年,即萬曆十五年的秋天,他作為首輔已四年有半,今後還有四年,他仍為文淵閣的首長。在他不知不覺的用盡了命運為他安排作首輔的全段時間,那麼太傅兼太子太師左柱國中極殿大學士申時行即想在文淵閣再多留一天,也是不能為時勢所容許的了。
第三章 世間已無張居正
張居正的不在人間,使我們這個龐大的帝國失去重心,步伐不穩,最終失足而墜入深淵。它正在慢慢地陷於一個“憲法危機”之中。在開始的時候這種危機還令人難於理解,隨著歲月的流逝,政事的每下愈況,才真相大白,但是恢復正常步伐的機會卻已經一去而不復返了。
以皇帝的身分向臣僚作長期的消極怠工,萬曆皇帝在歷史上是一個空前絕後的例子。其動機是出於一種報復的意念,因為他的文官不容許他廢長立幼,以皇三子常洵代替皇長子常洛為太子。這一願望不能實現,遂使他心愛的女人鄭貴妃為之悒鬱寡歡。另外一個原因,則是他在張居正事件以後,他明白了別人也和他一樣,一身而具有“陰”、“陽”的兩重性。有“陽”則有“陰”,既有道德倫理,就有私心貪慾。這種“陰”也決非人世間的力量所能加以消滅的。於是,他既不強迫臣僚接受他的主張,也不反對臣燎的意見,而是對這一切漠然置之。他的這種消極怠工自然沒有公然以聖旨的形式宣佈,但在別人看來則已洞若觀火。
皇帝決心以頑強的意志和臣僚們作持久的對抗,臣僚不讓他立常洵為太子,他也不立常洛為太子,甚至不讓常洛舉行冠禮以便向翰林院的官員就讀。像這樣雙方堅持達10年之久。
迫於強大的輿論壓力,他不得不放棄自己的打算。但是他的屈服是帶著仇恨的。皇長子被封為太子,皇三子被封為福王到河南之國,從此皇帝的心靈上就留下了永久的傷痕,他的臣僚也再沒有機會能使他按照他們的意志執行他的任務了。皇帝仍然是皇帝,但是再也不願意做任何事情使他的文官快意。像這樣又20年。
各種法定的禮儀在照常舉行,但是皇帝已經不再出席。高階的職位出缺,他寧可讓它空著而不派人遞補,使那些文官們除了極少數的人以外已不再有升遷到最上層的希望。臣僚們抗議的奏章不斷向他提出,他也不加答辯。因為他知道,只要在奏本上一加硃批,不論是激烈的駁斥還是冷靜的辯說,這些未批和原來的奏摺都要送到給事中的辦公室裡傳抄公佈,這就正好中了那批抗議者的下懷,使他們達到了沽名買直的目的而暴露了自己缺乏雍容的氣度。最合適的辦法就是把這些可惡的奏本留中,即扣押在宮內不加批示。
於是有良心的官員覺得無法執行他們的任務,只好提出辭呈。萬曆以同樣的態度對付這些辭呈,既不援例慰留,也不準離職。有的官員在忿怒之餘徑自掛冠而去,吏部建議對他們追捕而加以憲問,萬曆同樣還是置之不理。到他臨朝的後期,一個文官自動離職就意味著一個名位已被廢革,因為不再有人補缺。
皇帝和他的臣僚熟讀詩書,知道經典史籍贊成臣下向無道之君造反。但這無道必須到達桀、紂的程度,即以極端的殘暴加之於臣僚和百姓。現在的萬曆皇帝卻並非如此,而且除了不理上述性質的檔案以外,他照常批閱其他奏章。也就是說,他的消極怠工,放棄自己的職責,是有所選擇的,他自己可以理直氣壯地表示,他是在奉行道家“無為而治”的宗旨。對於這種情況,臣僚們是找不到任何經典中的訓示來造反的。所以,不滿甚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