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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眼裡其實更像是把自己賣了,為了一口飯一個住的地兒。洗衣、做飯、縫補,她讓那位伯伯覺著值當,甚至在得知她會讀書寫字的時候還隱隱生出了些許稀罕來。宋婉如很感恩,她覺得自己真是幸運極了,就這麼過下去也很好,她覺得很踏實。爹孃去世後再也沒有過這種踏實感——宋婉如知道他們都是慣殺人的軍漢。
她以為自己那無形的賣身契是一輩子,沒想到一輩子這麼短,不過區區一年有餘,她便再也沒見到人了。
他們的袍澤見到她,愣了愣嘻嘻哈哈地笑道:“沒想到劉大說給他兒子搶的個小娘皮居然這麼俊,好口風!”一句未了,已經哽咽地說不出話來。
宋婉如沒有哭,她只是用他們留下沒吃完的米糧又渾渾噩噩地過了年。建炎三年,這一年她及笄了。
不知是誰在元日放了一掛爆竹,噼裡啪啦。她面無表情地一下一下剁著薪柴,被爆竹聲驚得手一抖,登時指間鮮血直流。她吮著指,元日的冷風鞭子似的抽在臉上。
這個開門紅痛了些,宋婉如有點後悔。就她一個人,劈這麼多柴做什麼呢?
妾本汴京人,今作汴京客。居住在汴京,舉目無相識。
汴京城裡又有官家了。據說官家甫一入城便做的好詞,只是這詞卻恰恰是寫給甫一入城便去了的留守相公的。
宋婉如是和一位她認的乾姊姊聽說這首詞的。官家來了東京,城內顯而易見得一日日繁華起來。可這繁華和宋婉如沒有多大關係。她要穿衣,要果腹,她得先活著。
無依無靠的青春女子想活著能幹什麼呢?白樂天兩句詩概括的精妙,一曰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二曰門前冷落鞍馬稀,老大嫁作商人婦。
有什麼不好的呢?再差能差過昔日汴京道中餓殍白骨嗎?再差能差過被金人外公獻去的滿城女子嗎?與其哪天不知被什麼人騙了賣去,不如她賣她自己,賣得個好價錢。
乾姊姊也是開封人氏,其父與爹爹曾是衙門中的故識。闔家戰戰兢兢地活過了靖康,她卻在建炎元年官家登基後,被人強行“尋訪”成了“浣衣娘”。不知官家是不是被金人嚇住沒有興趣的緣故,到了明道宮又被賜給了一位御前班值。元月十五官家回京,隔日宋婉如就遇見了親自上街採買的她。
依律,凡伎|女當入官登記。宋婉如是去登記的。
姊姊把詞給了宋婉如,神情複雜地問她:“會唱嗎?”
當然會。東京城早已經沒有昔日那般多能歌善舞好顏色的女子了,能品詞鑑詩的更是稀罕。宋婉如滿手的傷痕老繭,風霜色還沒養好,重新拿起了姊姊借給她的竹簫。
“知音識曲,善為樂方。哀弦微妙,清氣含芳。流鄭激楚,度宮中商。感心動耳,綺麗難忘。”
城東新開正店酒樓內原本漫不經心的幾位文士失神地看過去,其中為首的問她姓名。
姓名啊。不見屍首的劉大父子只知她姓宋家中行一,認的姊姊也早忘了她的名只記著她的姓。宋婉如沒有想到,再被人客氣地問“芳名”,居然是在如此的境地。她嘴唇動了動,一個“宋”字怎麼也說不出口。
“何易曦。”她說。
薤上露,何易曦。露曦明朝更復落,人死一去何時歸。
但她並沒有因此聲名鵲起。她不願意,放不開,她怕見到回京的舊人,響亮亮地愕然叫一聲“宋大娘子”。索性她倚靠的正店也並未逼迫——何必逼迫呢?連店家都不知道能開幾日。建炎三年,距離靖康之亂才多少時日?金人何時南下?東京會不會再次被圍?從前慘絕人寰的境地會不會再次出現?沒有人知道,宋婉如見到的所有人似乎都在惶惶然下意識規避此事。
避無可避。半年後,建炎三年中秋節一過,都省勸誡平民婦孺,若有南方可依者,不妨離京,然青壯軍屬非得開封府批文,不得隨意離去;樞密院宣告城產業,即日內納為軍管,若有軍需,拆屋、徵用之屬,一律不得違逆,並將城青壯登記在冊,以備呼叫。
宋婉如沒有地方可去,也沒有地方可以託庇。掄才大典中官家的話早就流傳出來了——宋金全面戰爭。正是非常時期,沒有人來注意寥寥登記在冊的官伎。可是她也不想草草尋得託庇。能靠誰呢?最終誰知道會不會被輾轉賣掉以求口糧或者獻媚金人呢?她所擁有的,也不過就這麼一點點看似可以自決的自由而已。
不過可能是離京的婦人太多,宋婉如居然被搜刮去當成廚娘,官家的吳夫人領著些許宮女在河堤上給人燒水煮飯。
宋婉如想起幾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