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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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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後,天啟城滿城縞素,悼人王萬珩薨逝。
很久很久以前,中州每送走一位君王都會舉行很隆重的儀式,隆重到不僅是儀式,更是一場全民一同經受的由外而內道德盤查。
比如二十七日不許王公大臣們除孝,四十九日不許所有人嫁娶,一百日內中州不得有宴飲之樂、絲竹之聲,官員不得狎妓,百姓禁止慶典,老人不準辦壽宴,小兒不準辦百日禮,年輕人不得穿紅著綠,姑娘們不得盛裝出行。由以一部古老典籍為藍本的禮儀教誨歷經千年時光,逐漸演化成一整套聽起來意義重大然而實際上不明所以的繁文縟節,宮闈在這個過程中盡情演繹什麼是高貴的死,朝堂傾國之力確保君王的死後人民對他的敬畏一如生前,整套規則將人們喪失君王的悲慟一片片瓦解,再一步步強化成個人操行更進一步的實踐。
人族太善長將君王的私事變成天下的公事,而但凡天下公事,則必定會細化成一道道不可撼動的規則。為了令這些規則為百姓知曉,末代人皇萬無殤想了很多辦法,頒佈許多旨意來令禮儀制度愈發神聖不可侵犯。為此他召集博學鴻儒者上千人埋頭編纂一部史無前例的鴻篇巨帙,以便分發天下以正民風。據說編成的這部書由於分冊太多,需要用三十二個大樟木箱才裝完,一直到萬無殤舉族共赴國難,這部書都還來不及刊印發放到中州各級地區。落在紙上的教誨均成一紙空文,散落飄落,到處都是,它成了一個諾大的傷疤,又像一場無法抹煞的記憶,以至於後繼者不知道該將這部煌煌鉅著如何處理為好,只得草草下令將藏有鉅著的整座樓閣封閉起來,任由它毀於年復一年的蟲吃鼠咬之中。
羽人入主中州,人皇降格為人王,曾在無樑殿經歷短暫一生的這幾位王,生前活得猶如抽線木偶,各種尊榮從未享用,死後自然也與當年那樣繁複且聲勢浩大的葬禮大典不相匹配。江河日下,國運衰微,人王入殮大典已然差不多刪減得不能再刪,僅餘那些依舊令羽人們無法理解的儀式,已成為天啟萬氏曾為東陸霸主的遙遠回憶及人族朝堂剩下那點卑微的體面。
然而不管規矩如何被刪減遺忘,有一條卻不能不遵,那就是嗣君必須主持先王的喪葬大典。其中的第一步,便是為先王擬諡號。
所謂諡號,即用一個字褒揚追思先王的文治武功,這個字選什麼,要怎麼選有老例可循,並不真的需要嗣君動腦子去想,一般而言,都是由禮官在木牌上寫好呈上,嗣君從中擇一全了孝義就成。
定下諡號,工匠才能為先王刻好靈位;禮官才能對著靈位牌領著嗣君及眾人行九叩九哭的大禮;王子們才能捧著它帶領冗長的送葬隊伍風風光光把先王葬入天啟萬氏世代安寢的皇陵;皇陵閉合後,德高望重的宗族王爺才能將這塊牌請入宗廟,與列祖列宗們的放到一塊,確保先王的在天之靈能得饗後世子孫的祭拜。
萬東牒此刻便翹著二郎腿,百無聊賴地擺弄著禮官呈上來的四塊木牌。
木牌用的都是好料,烏黑鋥亮,放在裹著黃綢的盤子裡煞是好看。四塊牌子上面寫了四個字,分別是:仁、欽、威、盛
問題是,萬東牒看著這現有的四個字忽而很想笑。
他想笑便笑了,伸出兩根手指捻其一塊問:“仁?”
禮官木著臉答:“先王澤被蒼生,心懷百姓,施行仁政,曾解衣賜街頭困頓窮迫者。”
“喲,把衣服脫下來給街上的乞丐?沒想到先王還幹過這種事,哎,我是他親兒子,從小缺衣少食都沒見他老人家過問過一句,倒有閒心管街上的流浪漢,奇了怪了啊。可惜我沒讀什麼書,我不知道什麼叫仁政,我只知道早幾年在宮外頭混時,每逢春秋兩季要向羽人納貢,天啟城的稅務官個個如狼似虎又搶又打,就為了奪百姓過日子那點口糧。”萬東牒問,“你知道百姓怎麼說這事嗎?每年兩度,收完稅大夥都要聚一塊問候一下先王的親爹親孃,哎,我才醒過神來,這些刁民可真壞,問候先王的親孃,這不是就是拐著彎罵我祖父祖母嗎?真是豈有此理。”
他笑罵著隨手把寫著仁字的木牌往地上一丟,發出清脆的啪嗒聲。
禮官眉心一跳,只聽萬東牒吊兒郎當問:“這欽字又有何解啊?”
他按下不耐,依舊一板一眼答道:“欽者為敬,先王坐鎮中州,得九州敬重……”
萬東牒哈哈大笑:“老頭,你沒睡醒吧,大白天說什麼夢話。叫大都督湯牧辛聽見,你是想讓他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