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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死
就在葉棠拂袖而去的這天夜裡,二姨太太獨自一人坐在床上,用手摩挲一根繡花腰帶。
這根腰帶上面的繡樣極精細,狹長一條帶子上,竟密密麻麻繡上花開富貴圖,一朵朵牡丹花舒展得富麗堂皇,顏色從酡紅到絳紫,層層暈染開,花朵飽滿到凸起,幾乎以假亂真,嬌豔欲滴,摸上去鼓鼓一層。綠葉枝蔓環繞四下,柳黃蔥綠,鬱郁芊芊。間或喜鵲三兩隻,翹首枝頭,或引吭高歌,或低頭弄羽,仔細看,雀眼濃黑到晶亮,那是用兩三種線開絲而繡,俗稱絲絨繡,整條腰帶從描稿到繡下手,全是二姨太待字閨中時自己一針又一針繡成,唯獨雀眼花蕊,請的卻是狀元坊繡戲服出名的繡坊專門繡上手工的男師傅來點睛。
這是她自己給自己繡的一件嫁妝,二姨太還記得,光是繡這樣一條腰帶,就要耗時兩三個月。
那一年正月裡,隔壁鋪頭的掌櫃請父親過去喝酒,席間正遇見年輕氣盛、好交友、好泛遊的蘇家大少爺。眾人一撮合一起鬨,她父親喝高了酒,稀裡糊塗就把她許給了蘇大少爺做二房。
讀書人家的女兒,照理說是不屑給人做妾的。可世道不同,舊臉面抵不過日日要過的油米材鹽,寧可餓死不可失節這種古訓,經過幾代人的磋磨,早已如簷下殘幡,風一過固然會呼啦啦作響,可也僅僅只是會響而已。她父親大抵也覺得把她許出去做妾有些傷了顏面,於是找了諸多好話來貼補,一會誇蘇家乃省城出名的仁善之家,一會又誇蘇大少爺如何的一表人才,書如何讀得多。她原本是風吹過耳,一邊進一邊出的,有些悽惶,也有些認命。哪知過了幾日,蘇家聘禮上門,單單給她做四季衣裳的布料就堆了滿屋,五顏六色的綾羅綢緞鋪開了一床,如五彩的河流徜徉而過。她看得挪不開眼,小心翼翼拿手摸上去,俱是冰涼柔滑的質地,一抖,整匹綢水一樣傾瀉下去,抓也抓不住。二姨太將臉貼過去,猶如六月天掬了一捧井水,沁涼沁涼的,一直鑽入心底裡,讓她禁不住一笑,笑完了就曉得自己是願意了。
她出生的時候沒趕上家中的好光景,宅第進了大門右側任留一塊石碑,刻耕讀傳家四個字,可實際上他們家除了往前三代出過兩任舉子外,子孫可未見得少了偷雞摸狗、遊手好閒之輩。她的父親倒是早早考中秀才,然而這秀才一做二十幾年,再不見仕途有往前走多半步的可能。幾十歲人了,仍舊月月伸手管祖母要零用花,家中女眷無論老小一應要埋頭繡這做那填補家用,到他這,卻變成稍微做點事便嗟夫斯文掃地,娶妻納妾倒是半點沒見耽誤。年節酬神祭祀的雞鴨魚肉,鄉下親戚送來的新鮮瓜果,早起趕集買到的活蹦亂跳的魚蝦,不管得了什麼好東西,進了門,一家老小都得先就顧著父親那張嘴,等他酒喝好了,飯進得香了,嗟嘆也嗟嘆完了,才輪到老人孩子們解解饞。
三代以前置辦下的亭臺閣樓,到她那一輩只餘下陋巷裡一處兩進的小宅第。宅第後頭連著一片荷花池,荷花池乃對面太歲廟的產業,夏日傍晚,涼風習習,花香沁人,自家僅剩的那抹清新儒雅,全然是因佔了廟產的便宜。對著荷花池有片曬場,保留了一小處窄窄的竹編六角亭,讀書人家的風雅,只剩下這一聲淡淡的迴響。
她五歲起便要跟著母親刺繡做活,小女孩十根手指頭伸出去,沒閒情搗鳳仙花染指甲,倒讓針尖戳破了好幾處。家裡養她到十八歲,見多了後院裡的雞飛狗跳,每每想起自己的終身,也沒有什麼大想頭。待訂下做妾了,心裡反而鬆了口氣,就如暗自繃緊的一根弦鐺的一聲斷了,餘音嫋嫋,人反過來能從這餘音中聽出悠遠悵然的意思。
她淡淡地想,若是不當姨太太,又能嫁個什麼好的呢?往前往後、往左往右,盡是高不成低不就的人家。掰開來揉碎了,全是一眼就能望到頭的瑣細生活。
這麼一想,還真是不如嫁到蘇家做姨太太,最起碼,針線往後不用拿來幫補家用,只需拿來做閒情逸致。
也算值了。
她要入蘇家做妾的訊息一傳開,同在一個省城,蘇家的境況無需打聽,也有人特特來告訴。在這個時候她知道了蘇大太太。都說她是出名的美人,身子單薄,性情溫柔,與蘇大少爺猶如戲文裡唱的那般錦瑟和鳴,好得蜜裡調油。二姨太聽了有些豔羨,也有些悵然,她那會正當年華,難免要柔腸百轉,想那蘇大少爺倆夫妻既是琴瑟和鳴,又怎會酒桌上旁人三言兩語一攛掇,便笑著點頭,·同意納自己做妾?自己進了門在那兩個之間,又該如何自處呢?
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