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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老頭把手壓在萱的肩上,又冰又涼,手底心滲出了冷汗。他咳了一聲,神秘得黑夜裡的貓叫。魚缸中的水吧地一聲滴在萱的頸上,羅老頭突然撈起一尾金魚塞進了她的嘴裡,一種麝香傷溼藥膏的辛辣氣味充盈了整個閣樓。萱聽見樓下一個人在喊,有人在嗎,絨球多少錢一對?羅老頭習慣性地往窗外張望了一眼,萱記得他瘦削的大腿如同兩段蒼白的木頭。
十四歲那年以後萱再不養金魚了,她從羅家街的金魚店狂奔而出,幾隻玻璃缸的碎裂聲在身後相繼響起。萱把四條金魚狠狠丟在了大街上,看上去像一些淺黃|色和銀白色的垃圾。第二天,當萱跨進教室的時候,一隻破爛的女式皮鞋扔在了她的身上,一群男生放聲尖笑,快把北大街的破鞋扔出教室!萱跑到座位上,趴在課桌上嗚嗚哭起來,誰是破鞋,你們才是破鞋。女孩們很快把萱孤立起來,她們結成一個小集體,誰也不理萱,每次經過萱的位置,總是誇張地掩住鼻子,另一隻手扇著空氣。萱就是這樣渡過了孤獨的中學時光,最後她和一群青年男女站在了一輛緩緩行駛的解放牌汽車拖斗裡,街道上鑼鼓喧天,許多女孩揮揚著手絹追著汽車。萱的臉色因為胸前的一朵大紅綢花變得格外蒼白無血,她扶著車斗,目光遊移地望著遙遠的地方。一九六三年十月的一個早晨,十六歲的女孩萱坐著卡車離開了北大街,當一片稻田呈現在路旁的時候,她解下紅綢花拋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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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抽屜(2)
小紈的母親重新回到北大街的時候,快要農曆新年了,街道兩邊的居民在樓窗外翻曬棉被,一頂絨耳呢帽,或者一刀肉類臘製品。很多人看見一個穿著藍布罩衫的陌生女子匆匆而過,懷抱著一個嬰兒,像抱著一個足輕重的行李包裹,他們一時並沒有認出她就是北大街著名的美人。嬰兒小紈的啼哭聲開始日以繼夜地在北大街響起,微弱的,卻又是糾纏不休的架勢。孩子的母親似乎充耳未聞,即便她抱著小紈排隊買配置年貨,也始終把臉遠遠地距離懷中的嬰兒,任憑她嚶嚶哭鬧,神情茫然地想著什麼。
羅愛群的男朋友李東是國營無線電廠的技術員,喜歡穿燈芯絨的褲子,說話的時候雙手互相擠壓,指關節噼噼啪啪作響。星期六下午,李東就靠在益民副食品店的櫃檯上跟羅愛群談情說愛,噼噼啪啪壓手指。小紈看得出羅愛群很喜歡李東,但她這人有個毛病,什麼事都要作作姿態,李東請她看電影,她不說好,也不說不好,東拿不定主意就一個人去看電影了。電影看完了,事情也就出來了,羅愛群一連半個月不和李東說一句話。李東靠在櫃檯上沒人理他,有些難堪,過了一會兒,他坐到小紈旁邊賭氣地說,我幫你削蘋果,說著動手拿了個蘋果。小紈只是笑,也不和他說話。羅愛群嘀嘀咕咕在背後看他一眼,又看她一眼。這是益民副食品店星期六下午時常出現的情景。
小紈有天回家,走到郵電巷附近,看見李東從對面的新星鐘錶修理店走過來,他一直走到小紈的面前,有些怪異地看著她。小紈笑起來,李東你想吃人啊?李###然捉住她的手,急促地說,我們做個朋友吧!小紈飛快地抽回手,臉上一片緋紅,她繞過李東頭也不回地只管自己走路,李東鍥而不捨地跟著她,一直走到離小紈家不遠的地方,他聽見小紈輕聲嘆了口氣,那羅愛群怎麼辦?
李東以後再也沒有來副食品店,其實他一直站在幾步之遙的體育場門口等小紈下班。如果換個角度,你會看見益民副食品店的女營業員小紈每當黃昏時分,總是心神不寧地望著一個方向,因為那裡站著一個穿燈芯絨長褲的青年男子。初春的街道特別婉轉,風吹過來,音樂似的這裡響了一下,那裡唱了一聲。
小紈終於把李東帶回了家。那天小紈的母親情緒有些良好,她給李東倒了一杯麥|乳精,然後坐到對面的沙發上,隔了這麼一段距離,她還是清晰地聞到了李東嘴裡透出的魚腥氣,小紈的母親皺了皺眉頭,找出一瓶月季牌風精油抹在額角和太陽|穴上。李東好奇地看著屋子裡的擺設,他發現了一排帶銅拉環的抽屜,因為年代的關係,上了些青鏽。小紈的母親說,這是擱茶葉的,不過那是以前的事了。小紈這天也很高興,直到吃過晚飯她送李東回來,看見母親擦著眼淚收拾碗碟,小紈的快樂還在臉上,被母親迎面照了一眼,不知道錯在什麼地方,難道李東說了不該說的話?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小紈洗過衣服準備回到自己房間的時候,母親背對著她,幽幽地站在客廳中央,她的身子一半溶化在昏暗的夜色裡,樓下的石料鋪開著收音機,一聲斷了,再也沒有續上來,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