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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哩?人家說,敵人到了咱們延安城啦!依我想,敵人到延安南邊的二十里鋪啦!”
“咳!你才瞎說。同志,敵人離延安還有三四十里路程。”
“延安,……不妙,很不妙!”周大勇感覺到,老鄉們說的這些互相有很大出入的訊息,給他帶來一種沉重的壓力。又問:“老鄉,不是說你們早就撤退了麼?怎麼,你們還擠在這裡?”
老鄉們亂噪噪地回答:
“窮家難離,熱土難捨嘛!”
“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窮窩嘛!”
“這一陣說不來啦!鄉長同志天天勸說,叫我們走遠處安家。我們可又謀劃:咱們的隊伍還能叫白軍佔咱們的延安……
反正幾天工夫仗就打完了,我們也就回去了。如今呀,……
昏三倒四……一滿說不來了……唉,仗要打到什麼年月,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呀!”
周大勇的臉色陰暗暗的。他一面走,一面給老鄉解釋:要準備長期打仗。
路上擁擠得走不動。旅首長傳下命令:“部隊靠右首的河邊走!”前邊部隊掉轉方向朝河邊走,後邊部隊擁住了。周大勇在一輛大車邊停住腳。車上有一個十一二歲的男孩子'霸氣 書庫 |。',躺著呻喚。他是在來路上,敵人飛機掃射時負傷的。這個孩子身邊,躺著一個嚥了氣的女人。周大勇問了一位老鄉,知道這個女人是在前邊十來里路上,被敵人飛機掃射死的。
周大勇站在那裡,右手緊抓住腰裡的皮帶,左手緊抓住駁殼槍的木套,臉像青石刻的一樣,沒有任何表情。他全身的血液,像是凝結住不流了;心像被老虎鉗子鉗住在絞擰。站在離他十幾步遠地方的指導員王成德,粗粗地出了一口氣!
周大勇的眼光從老鄉的大車上移到戰士們的面容上,戰士們都直望著前方,像是不忍看身旁那輛車上的慘情!
大車旁邊站著一位老太太。車上一死一傷的人都是她的親人。老太太望著大車上的屍首跟受傷的孩子,失魂落魄地發呆。她覺得一切都像做夢一樣模糊、捉摸不定。她呆滯的眼光,落到戰士們那嚴肅的臉膛上,像是問:“仗可真的要在咱們邊區打起來啦?你們就能讓白軍佔咱們延安呀?孩兒,不能吧!”她再看看那車上兒媳婦的屍首跟受傷的孫子時,又覺得無情的火已經燒到延安了,已經燒到自己的頭上了!戰爭,戰爭已經毀了她血一滴汗一滴建立起的家園!……
周大勇想給老太太寬心。還想說,敵人佔不了延安,部隊急急忙忙朝前趕,就為的是保衛延安嘛,可是,半句話也沒說出來。他心裡火燎滾油澆:老鄉們老的老小的小,去逃難,可是逃到哪裡去呢?軍人,軍人的責任不就是保衛他們的生命家園麼?不就是保護他們不擔驚受怕麼?周大勇恨不得一步邁到延安,就讓他跟他的戰友用生命支架住一切打擊吧,就讓敵人把美國的鋼鐵跟火藥全部拋過來吧!
老太太抬起頭,眼淚撲簌簌地落下來。停了好一陣,她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孩兒,把白軍殺人賊的黑心腸掏出來啊!”
周大勇身旁的一個戰士說:“老媽媽,你儘管放心,說什麼我們也不能讓敵人佔領咱們延安!”
一群跟上大人逃難的小孩,擠到隊伍中間,拉著戰士們的手,問東問西。一個六七歲的小孩站在土坎上,一蹦就爬在周大勇的背上。他把小嘴巴貼著周大勇的耳朵,說:“叔叔,明天打走白軍,我們就該回去了吧!是不是?叔叔,叔叔,你看我把書包也帶出來了。”
世界上還有比這不懂事的孩子說的話,更叫人心痛麼?周大勇轉過身子,雙手捧住孩子的臉,眼對眼看了很久,很久!啊,這一對稚氣而晶亮的小眼睛,還不知道殘暴的敵人怎樣殘暴;也不知道真正的戰爭和生活的艱難。因為,當他第一次睜開眼看這世界的時候,他的父兄已經用血汗把陝甘寧邊區這一片土地洗刷乾淨了;當他能辨識人的臉膛的時候,他周圍就有許多正直無私而充滿感情的臉膛;當他會玩耍的時候,就坐在延河邊,一邊用胖胖的小腳撲通撲通打水,一邊聽叔叔和阿姨們唱歌——呼喚幸福生活的歌。可是如今,他要去逃難!……
孩子在周大勇眼瞳裡看見了自己的模樣,他抱住他的脖子,臉腮靠臉腮,高興地喊:“叔叔,你眼裡有個人人……”突然,前邊吹起防空號,霎時間,各個連隊的司號員都吹起號來。淒厲而激昂的號聲,使人心裡打顫!敵人三架戰鬥機順大川上來,連***也沒有繞,就順著川道向人群中俯衝掃射。小孩婦女、頭髮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