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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部隊經過十六小時連續行軍以後,宿營了。
半點鐘以後就要舉行幹部會議。李誠盤腿坐在老鄉的炕沿上,肘子支著膝蓋,手托住下巴,正籌思什麼。突然,他肚子嘰哩咕嚕叫喚。他問自己:“我沒吃飯?”不提倒罷,一提肚子就發燒。
警衛員在一旁怪不滿意地說:“剛一宿營,你轉身就到連隊上去了。讓我好找啊!”他噘起嘴嘟噥:“誰知道你吃飯了沒有!”
李誠眉頭擰起,瞧瞧警衛員,說:“同志,你成天就是跟我作鬥爭,哎!……”他找不出適當的話“訓”他。因為,平心而論警衛員是責任心很強的好同志。“去!告訴炊事員,隨便給點飯吃。要快!”
警衛員剛出了門,李誠又想起了什麼事情。他跳下炕,走出去了。
他走得很快,很穩,低著頭,像是邊走邊思謀事情。不大一陣工夫,又坐在第一連連部駐的土窯洞裡了。
周大勇靠窯洞土牆站著。他對連部,對跑出跑進的通訊員,都不順眼。李政委昨天還批評他:容易用自己想法和情緒代替戰士們的想法和情緒。可是今天……什麼工作都不能作得很順心!惱火!惱火!他真想用拳頭敲自己的腦殼。李誠盯著周大勇。那眼裡噴射出兩股嚴厲的光芒,一直照射在周大勇心裡。他問:“你們連隊有個開小差的?”
周大勇愣了一下。嗨,政治委員的訊息可真靈通!有人開小差的事,發生在二十分鐘以前,自己還沒來得及報告,他倒來追究責任咯!他說:“剛才有個開小差的,可是抓回來咯。”
言外之意是:還和沒跑一樣。他用這樣口氣說話,是想減輕自己的不安心情。
李誠下了炕,雙手撐在桌子沿上,直望著周大勇,說:
“跑啦,抓回來,這是兩件截然不同的事。我現在要和你專門研究‘跑啦’這件事。那個戰士叫尹根弟?大概沒錯。昨天行軍中我跟他談過一次話,而且談罷話,我還把我對這個戰士的看法告訴過你。好啦,你說,他為什麼開小差?”
沉悶的空氣夾著讓人心煩的靜默,像波浪一樣流過他們四周。
李誠的話,讓周大勇很窩火。一天忙得昏天暗地,上級看不見,還光拿一串問題來問你!他好久都沒想清怎樣回答問題。直到政治委員再問了一次,他才說:“還是老問題,有些戰士聽別人瞎扯:隴東地勢高水很缺,熱得要死,這,這就有人害怕啦!”
李誠說:“怕?多會都會有‘怕’的人。要沒有‘怕’的人,還要共產黨員幹什麼?”
周大勇說:“反正……指導員走了以後……”他不知道自己嘴裡嘟噥什麼,只覺得挺難受又委屈。
“怎麼?指導員把你們連隊共產黨的組織也裝到掛包帶走了。”李誠笑了,他有意緩和一下緊張的空氣,讓談話變得輕鬆點。“你把你們連隊的支部委員們全都找來!”
支部委員:王老虎、馬長勝、李江國、馬全有、孫全厚,站在政治委員面前了。
李誠沉甸甸的眼光,從這個人身上移到那個人身上。他仔細地打量著每一個人,彷彿他第一次看見他們。
周大勇粗黑的眉毛抽動了兩下,用手玩弄駁殼槍把子上的皮繩子。王老虎望著自己的鼻子,似笑非笑若有所思。馬全有直挺挺地站到那裡,一直保持著立正姿勢。他左臉腮的傷疤發紅,像是隨時都準備跟誰動手打架似的。馬長勝有點發直的脖子微微歪著,下巴往內收著,瞪起牛一樣的眼盯住牆壁。他執拗地沉默著,好像用鐵棒子也撬不開他的口。李江國站在馬長勝身後,盡力縮著脖子偷偷吐舌頭,眼睛眨得忽閃忽閃的。馬長勝粗短的身子雖說挺寬,但是遮不住高大的李江國。李江國朝王老虎背後移了移,用指頭在老虎背上亂畫什麼。炊事班長孫全厚,用圍裙不停地擦手,他像是正做飯的工夫奉命趕來的。
大夥兒悶的慌,貼貼地等著政治委員開口說話,像是那開口的第一句是最受不了的。
李誠熟悉他面前站著的這些個人。他熟悉周大勇身上六處槍傷、兩處炮傷、兩處刺刀傷的位置和歷史。他熟悉王老虎這位抗日戰爭年代威震“晉綏”的鋼鐵漢子——今天馳名西北戰場的戰鬥英雄的每一件驚天動地的壯舉。他熟悉馬長勝那脖子是多會在那一次戰鬥中負傷以後發直的。他熟悉馬全有那硬折不彎的火一樣的性子;也熟悉那臉上的傷疤,是在那一次戰鬥中跟敵人對刺時留下的痕跡。那次戰鬥下來,馬全有因為腦子受了很大震動,怎樣在三天三夜裡一直反覆呼喊:“用刺刀捅!捅啦!捅呀!”
李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