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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金山跪在草堆中,端著兩隻手,心跳得像要爆炸。他望著草堆,像是僵了。
草動了,伸出了蓬亂的頭髮,頭髮上還掛了幾根草。那披頭散髮下面是昏花冰冷的眼睛。那眼睛周圍,因常害眼病而潰爛了。
寧金山看清了:這是一位又瘦又小的老太太,她跪在地上,因為用力過火,上身挺著。她蠟黃的臉皮包骨頭,牙齒完全掉了,嘴唇向內收著。那昏花發紅的眼,怪可怕的。她死盯著寧金山,像是防備著就要向她撲來的豺狼一樣。
寧金山有氣無力地坐下來,眼睛死灰灰無著落地轉動著,說:“老媽媽,不要怕,我……”他看看自己的灰軍衣。那灰軍衣上盡是泥土,有幾處撕得吊下來。
老太太軟綿綿地坐到草中,驚慌疑惑地打量這從天上掉下來的人。然後,她的眼光落在寧金山那灰軍衣上,望了老半天。突然,她哭了:“啊,咱們隊伍上的!”她那瘦弱的身子顫動得像風地裡的樹葉一樣!
小窯洞有活氣了。兩個小孩從草裡鑽出來,爬在寧金山膝蓋上。老太太拉住寧金山的手,把臉湊近他的臉,說:“親人啊,你當真是咱們隊伍上的人?炮火連天的,你可為啥獨自個兒……你,熬累壞啦!”
寧金山眼皮愁苦地吊下來,說:“老媽媽,我找不見隊伍。
我,我掉隊了!”
老太太像親自己的孩子一樣,她跪在地上,給寧金山剝那頭上、衣服上的泥巴,說:“孩兒,離了自己的隊伍就跟離了孃老子一樣,該是嘛?唉,這世道,沒法子喲……”老太太解開一個包袱。包袱裡,有幾件粗布衣服,衣服中間夾著一張毛主席木刻像,還有幾張米麵餅子。
老太太把毛主席像雙手拿起來,說:“孩兒,這張像是我那老伴前年在延安城請來的,請來就掛在家裡。如今,沒有家啦!我把毛主席像總帶著,想起這艱難日月了,就沒心勁;沒心勁的時光就看看咱們毛主席!”
寧金山望著窯外發呆;臉上的顏色急速地變化著:時而發白,時而發灰,時而又發暗。
老太太問:“壞人造謠言,說毛主席過了河,該不能吧?”
“沒有。老媽媽,毛主席沒有過河。老媽媽,你不要問了!”
寧金山爬到草上,把頭塞到草裡,說:“我心裡……”老太太說:“想必是餓啦!心裡難受。”她給寧金山拿出兩張餅子。說:“孩兒,吃,吃飽藏到天黑再合計。吃,人是鐵飯是鋼,吃飽就有氣力。你悽惶的!看,看,你手心的血!”
老母親的關照、疼惜,孩子們親熱而可憐的眼光。這些,讓寧金山的心裡格外火燎。他希望這會猛乍飛來一顆子彈,打穿自己的腦殼,那倒好些!
寧金山看見孩子們飢餓的眼色,投到餅子上。他把一張餅子,遞給那個五歲上下的孩子。那孩子一面伸手接,一面看祖母的臉色。
“吃著碗裡,看著鍋裡!”老太太把孩子們拉過來,但是,又覺得這樣對待孩子太忍心了!她把孩子摟到懷裡,眼淚從那幹皺的臉上淌下來。邊哭邊說:“唉,不懂事的冤家!”
寧金山說:“老媽媽!孩子們沒吃飯?”
老太太說:“你只管吃,不要招理他們。唉,如今過的是什麼日子!千刀萬剮的白軍,他們不得好死!前幾天,敵人白日搶糧,傍黑就退回鎮子。我們白日間躲在山裡,黑間下山喝上一口湯湯水水。誰又知道,前日,敵人來扎到下村,一紮就是兩三天。孩兒,我們是延安川道里的人,我家離這裡有幾十里路。這裡有我家的親戚。我們總說到這裡避一避難,如今,你看,哪裡也不能安生。我那老伴說,再向北走,躲到九里山我那大女兒家裡去。喲!老的老,小的小,抬腳動步都不容易,如今,我幾個兒子、媳婦都見不上。我見不上他們,死也合不上眼。這年月,多兒多女多冤家,兒女多罪孽重。唉,天老爺,仗可要打到多會,多會才能安寧!”她眼淚#*#鰲*寧金山怕老太太看出自己心裡的翻騰勁兒。他找話說:
“快太平了。你看,你老人家孫子都有了好幾個,過幾年……”老太太哭了:“不能提敘!我們一家七八口人,一打仗就誰也找不上誰!……白軍逼得我那老伴跟我那大孫子拴牛跳了崖……拴牛歿啦!”
寧金山打了一個冷顫。他想起前兩天在全營軍人大會上講話的老人:李振德。
老太太說:“我那老伴,直性子,遠親近鄰都喜歡跟他來往。他胳膊壞啦,眼不得力。黑間走路高一腳低一腳。他也跟上我那大小子李玉山四到五處鬧騰地打仗!”
寧金山身上像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