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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死前,我記起了自己年少時聽過的一個敘利亞神話事。一個獨居老人,一天半夜醒來,從床上起來倒了杯水喝。當他把杯子往茶几上放時,發現原本擺在那裡的蠟燭不見了。去哪裡了呢?一絲微弱的光線從房裡透隙而出。他循著亮光,轉身回到臥房,卻發現有個人拿著蠟燭躺在他的床上。他問:“你是什麼人?”“我是死亡。”陌生人說。老人一下子神秘地靜了下來。“所以,你來了。”他接著說。“是的。”死亡滿意回答。老人堅定地說:“不,你只不過是一場我沒做完的夢罷了。”老人倏然吹熄陌生人手裡的蠟燭,切都消失在了黑暗中。老人爬回自己的空床,繼續睡覺,然後又活了二十年。
我知道這不會是我的命運。因為他再次拿墨水瓶狠砸了我的腦袋。劇痛難耐之中,我只是隱隱約約地感覺到了頭部所受的擊打。他、墨水瓶以及被燭光微微照亮的房間現在就已經逐漸模糊遠去了。
儘管如此,我知道我還活著。因為我還想要攀附住這個世界,還想要遠遠地逃離,因為我的手臂膀為保護我的臉和血流如注的頭還做了許多的動作,因為我好像曾一度咬住了他的手腕,因為墨水瓶還砸中了我的臉。
我們大概還纏鬥了一會兒,如果算得上是纏鬥的話。他既強壯又激動,把仰天打倒在地。他用膝蓋壓住了我的肩膀,把我緊緊地釘在了地上,一面用極為不敬的言語不停地對我這個瀕死的老人說著些什麼。也許因為我聽不懂,也聽不到他的話,也許因為我不喜歡看他那雙血紅的眼睛,他又狠擊了我的頭一次。他的臉、眼睛和身上一片豔紅,沾滿了墨水瓶中濺出的墨水,以及我猜想,沾滿了我身上濺出的鮮血。
想到自己在世上最後見到的竟是這與我敵對男人,我悲傷萬分地合上了眼睛。剎那間,我看見一道柔和溫暖的光芒。光線舒適而誘人,如同睡眠一般,似乎可以馬上化解我所有痛楚我看見光裡有一個形體,孩子氣地問:“你是誰?”
“是我,阿茲拉爾,死亡的天使。”他說,“我負責終止人們在塵世的生命旅程。我負責拆散孩子與母親、妻子與丈夫、父親與女兒,以及愛侶們。世上沒有一個人躲得了我。”
當我明白死亡不可避免時,我哭了起來。
我的眼淚使我口渴萬分。一邊是我滿是鮮血的面孔和眼睛感覺到的越來越劇烈的令人麻木的疼痛;另一邊,是一個瘋狂與殘酷都將終結的地方,然而那個地方對我來說很陌生也很恐怖。我知道它是光亮之地,亡者的國度,是阿茲拉爾召喚我前往的地方,因而我很害怕。但另一方面,我也明白自己無法久留於這個讓我痛苦得扭動哀號的世界,在這充滿駭人痛楚與折磨的塵世,已沒我的立足之地了。若要留下來,我必須忍受這可怕的痛楚,而這卻不是我這老邁的身軀可以做到的。
因此,臨死之前,我的確渴望死亡的到來。與此同時,我也立刻明白了自己一生在書裡都沒找到的答案,也明白了人們為什麼無一例外地都能成功地死去,原來都只是由於這種簡單的慾望。我也明白了死亡將使我變得更有智慧。
話雖這麼說,但我滿猶豫,就像一個即將遠行的人,剋制不了自己想再看一眼他的房、他的物品、他的家。驚惶中我渴望再見女兒最後一面。我真的好想好想,甚至知道只要咬緊牙關,忍受痛及愈來愈迫切的口渴,再撐久一點,就一定能等到謝庫瑞回來。
於是,我面前致命而溫和的光芒略微暗淡了些,我的心開啟來,傾聽我躺著死去的世界裡的各種聲響。我聽見我的兇手在房遊蕩,開櫃子、翻我的紙張,專心找尋最後一幅畫,當他發現無所獲後,我聽見他掀開我的顏料箱,踢倒櫃子、盒子、墨水瓶和作桌。我感覺到自己不時發出呻吟,蒼老的手臂和疲倦的雙腿偶爾不自覺地抽搐。我等待著。
我的疼痛絲毫沒有減輕的跡象。我越來越渴,再也沒有力氣咬緊牙關。但是,我繼續撐著,等待著。
接著我突然想到如果謝庫瑞回家,她可能會遇見卑鄙的兇手。這一點我本連想都不願意去想。這時候,我感覺到殺我的兇手離開了房間。他大概找到了最後一幅畫。
我劇渴難耐但仍然等待著。來吧,親愛的女兒,我美麗的謝庫瑞,快來吧。
她沒有出現。
我再也沒有力氣承受折磨了。我知道死前將見不到我女兒最後一面了。這錐心刺骨的悲傷讓我想哀痛而死。正在此時,一張我沒見過的面孔出現在左側,微笑著,善意地遞給了我一杯水。
我忘記了一切,貪婪地伸手想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