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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內,附近有三個大鎮:一名西市口,一名百集,一名下大路。當地為前明顯宦應氏宗族聚居之所,子裔繁昌,族人甚多,村民姓應的差不多要佔十之七八,所以當地人都叫它作十里應。姓虞的卻是前三代才從鎮海遷來,地介西市口、百集二者之間,只有五六家同族。不過虞家也是江東望眷,詩書世裔,每家眷屬人口都不在少,田產又多,加上附居的幾十家傭僕佃戶,無形中也自成了一個村落。
本書所紀,乃是虞家第二房子孫。家主名叫虞舜民,年已半百過去,世以耕讀傳家。
同胞老弟兄四個:老大堯民,老三聖民,都在外省做官;老四德民,是個小京官,嘉慶初年,病故京寓。只他一人,性情淡泊,樂善好施;兩試春官不第,便即無意進取,只在故鄉納福,力田課織,好行善事,鄉里都稱他作“二善人”。他又長於經紀,善於享受,治理得家中田業日益富厚。起居飲食,雖不專做排場、窮極奢侈,卻也實際講求,務極適美。虞氏弟兄分家過度,並非出於自動,乃是上輩祖人明白事體,長於慮遠。知道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子孫的賢愚不肖,難為預料。天下沒有長聚不散之局,便是張公百忍,同居也僅九世;況世上能有幾個張公?子胤一繁,爭端易起。與其徒慕數代同居的虛名,啟子孫閱牆之漸;反不如及身之存,早為平停分配。並以讀不廢耕,耕不廢讀,著為傳家典則。雖不必親事躬耕,至少佔晴課雨,歲時收成,必使聞知。違者即是不孝,勿使或背。如此既免異日戈操同室,箕豆相煎,而子孫分家以後,自立門戶,各不相賴,互有觀摩,即或不肖,多少也保得一點田業在手,決不致完全蕩敗,盡棄耕讀,同淪餓享,遂廢蒸嘗。所以三世分家,友于相親,始終弗替。連抽狸梯擬之間,都無間言。對人又極厚道,真是一人雍和,全村上下,都是祥淑之氣。人生最難得是境遇舒適,受人尊敬,家族和美,不生閒氣。舜民處到這樣的環境,又是個會享福知足的人,還有什麼不稱心的、
誰知天公慣使人添上缺陷,大、三、四三房都是人多丁旺,惟獨舜民,年逾四旬,子女猶虛。他又篤於琴瑟之好,不肯納妾。雖然兄弟子侄輩中頗多賢者,不難擇一過繼,畢竟錢要自有,於要親生,舜民只管達觀,終覺有些美中不足。虞妻入本賢淑,因見倍大家資,這般極好境遇,自己四旬開外,將近七七陰絕之年,尚無生育,丈夫又堅持一夫一妻的成見,不肯納妾,心中難過已極。婦人家見識,急得無法,便瞞了舜民,求神許願。又知舜民夫妻情長,多半由於青年時生得貌美、種下愛根的原故,屢次所說的,十九中人之姿,所以不能當意,要是真能物色到一個佳麗,再和他日夕求勸苦磨,也許能夠心回意轉,改了成見。論起丈夫年紀雖然大些,但他生活優裕,看去不過三十五六年紀,就給找個二八佳人,也不致便有老夫少妻之消,使所納之女受了委屈,於是暗中派人到處物色佳麗,又向當地最著靈蹟的胡公祠許下求子心願。主意雖好,做起來卻非容易。第一樣永康是一個四境多山的小縣,不似杭、嘉、湖一帶文物富庶之區,水麗山清,慣產佳人。全縣只有限十來家紳宦巨室,人物語言都較質野。因地貧瘠,村姑少女經歲耕作,習於勞苦,多是手腳粗大,身子健壯,貌在中人以下。即便有那生得清麗一點的,麵皮先曬成了紫黃顏色,有什好看?這類女子,嫁作農婦,全都是勤儉持家的上選,如以金屋藏之,未免和那“嬌”字相差懸遠。同為越女,要打算在此中尋出一個全蘿村頭、烷紗溪畔的人物,真是萬難其選。虞妻又是大家的眷屬,只可命近身僕溫代辦,不能遠出物色。因她為人厚道,本著千金市骨之意,是以少女來相看的,不問醜惡,總是多給相封,於是來者日眾,常致應接不暇。白忙了兩年,終未物色到一箇中意的女子。
虞妻依然志念堅誠,終不灰心,誓欲必得。
鄉里皆知此事,不由傳到舜民耳裡,一問便推說是買一近身使喚丫頭,並非為丈夫買妾,舜民先是不悅,後見問過兩次,都是潛然欲淚,心中老大不忍。再經虞妻幾次三番用言婉勸,漸漸心活,暗忖:大家都是四旬外人,自己何嘗不盼兒子,怎能怪她?看這情景已是不容堅拒,莫如就勢答應,也省得他日為此事酸心勞神,便答道:“我並非不想生子,只為事有定命,命該絕嗣,終是無有。常見許多大人家,因無子息,納上三四房側室,結果不能如願,精神身體倒吃了大虧,這還是個好的。甚或本來好好家庭,鬧得終年爭吵,百事不舉,身前身後鬧下無窮笑話,兒子仍沒養下一個。你我恩愛夫妻,何苦好好日子不過,自找苦吃?我知你性情忠厚,情切子息,必然諸事優容,遇見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