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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公道:“我真想看一看這兩封信的原件,我對筆跡異同曾有過一番深到的研究,極是自信的。只是這還得去京師走一遭,再說大理寺已查封的案卷沒有聖上的批諭是隨便翻動不得的。”
羅縣令道:“年兄不能撇開那匿名信,直接從三位客人的言語、態度來細細觀察麼?”
“羅相公之言差矣,邵、張兩大人風流儒雅,蜚聲朝野。都有高明的自制。且老於世故,官場一套應對極是嫻熟。雖說是致仕的官員,恰好比奉職在位一般。那如意法師更令人目眩聽迷,不可捉摸,出入三教內外,很難識其真面目。故不依憑大山般鐵證便很難勘破論定此案。”
羅應元嘆息一聲,低下了頭,鬱鬱不樂。
狄公沉默一陣,突然又說:“羅相公,昨夜我自始自終都在宴席上。我細細觀察了你的這四位客人。他們講繁文縟節,但表現含蓄;他們敘舊情新誼,但很是剋制。文人的腸子都有九曲委行,城府深頤,言詞穩實。我看出他們四人互相間甚是稔熟,且近年來斷續有往來,於今同來你縣衙做客,故表現在形跡上更多了一層玄虛的功夫。只是玉蘭小姐時犯例外,她天生是個感情熾熱的人,且剛坐了一個半月的牢。一肚子委屈不平要吐訴。我看出她心底深蘊著巨大的苦痛,昨夜她題的那一首詩,我略略可以看出她對命運的抗爭和對負情人的嘰嘲。畫廳的氣氛為之緊張一時。我可斷定她的那首《對月》詩是有所指的,且指的是三位貴賓中的一位。”
“狄年兄是說昨夜那首《對月》?含而不露,怨而不怒,其旨淵遠,其趣難求,端的是詩品的高格。尤其是即席而賦,不假思索,更令人敬佩不已。”
“對!羅相公,今夜在翠玉崖的野宴上,我要正面與玉蘭小姐提起白鷺觀的案子,一面察言觀色,看其反應如何。慢慢再將話題轉到那封匿名信上。我思想來那寫匿名信的人一定十分忌恨玉蘭,存心要置之於死地。但無可否認,他又是玉蘭的故交舊友,故知道白鷺觀馬櫻樹下的秘密。”
羅應元的臉上閃出了淺淺一層紅潤,“說道:“這真是一個好主意。年兄,我在一旁盡力為你周全方便。”
紅日西沉時,三項官轎及扈從人馬都上到了翠玉崖。這裡周圍坡谷崗巒間盡一片蒼虯古松,翠玉崖的命名正緣由松樹的碧色如玉,一丈遠的斷崖上有一翼危亭,亭下是百丈深淵。這時夕照菲微,紫霧瀰漫,西天幾掛猩紅的落霞正跳躍動彈,掩護著太陽冉冉墜下。斷崖下真有個朝真古洞,岫雲吞吐,平日只有猴子攀援進出。山腰玉壺寺的和尚中有膽大的還來這洞壁上採擷靈芝。
羅應元吩咐就地搭下帳篷,埋灶點火,一面去那翼危亭中排下酒桌。雜役人等奔走忙碌,自不必說。
客人們下得官轎來,見這翠玉崖山勢高崪,松林明麗,一時又晚霞流蕩,空谷生煙,無不喝采稱絕。況且那裡帳篷外珍饈佳餚傳出陣陣誘人的香味。
(崪:讀‘族’,高,險峻。——華生工作室注)
如意法師早趕到了這裡——已換上了一身猩紅綢袈裟,他見客人們下轎來,—一合掌祝福,一對蛤蟆般的大眼睛卻閃爍著驚恐不安的神色。
第十七章
狄公隨大家踱進那翼古亭,進了一盅新茶,便依著欄杆觀賞起這懸崖的景緻來。懸崖下的峽谷奔騰著幾條湍急的大溪,“訇訇”的巨響便是百丈之上的古亭裡也聽得十分真切。空谷中不時雲霧蒸上遮迷住人的視線,雲霧一褪,都清晰可見到峽谷底下的農田、小橋、房舍、水碓。
(碓:讀‘對’,用於去掉稻殼的腳踏驅動的傾斜的錘子。——華生工作室注)
張嵐波道:“這裡我還是十來歲時來過,那時還有人在這古亭上跳崖殉身,接迎我佛的召喚。眼前這一切真是美不勝收,我想寫一首詩把這裡的風景描繪出來。”
邵樊文笑道:“老夫早有詩刻在這亭子上了。老夫當年陪同宰相來這裡遊覽時寫下的一首五言古意,由匠工制了詩匾早懸掛在亭簷上了。”大家仰頭一看,果然亭內懸掛了十幾塊詩匾,一塊黑漆泥金底上鐫古錄隸書的詩匾正是落了邵樊文的大款章印。
邵樊文得意地說:“當年宰相來此地時,朝中還跟隨來一班文土,大家分韻題了詩。宰相說這翠玉崖如在雲端一般,今日這勝會便名日‘雲中會’吧:我想我們今日的雅會不減當年氣象,不知誰能撰題個高雅的名目?”
“霧裡會。”如意法師衝口而出。聲音嘶啞,表情嚴峻。
“好!”張嵐波叫道,“今天霧真不小,那松林間、高崖上到處都飄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