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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時正朝東走,那轎子也朝東去。捆綁了我上轎後,並不見掉頭拐彎,似是一頭向前,想來仍是朝東。——初時象是進山裡,還下了曲析幾道山坡,以後全履平地。”
狄公點點頭,又向:“韓員外,這漢源城裡可有仇家冤家?”
“狄老爺知道小民為人品性,一貫寬惠厚道,自分並充冤家對頭,更無論仇家了。”
狄公道:“時辰不早,本縣這就告辭了。韓員外安心在家裡靜養幾日,千萬不要拋頭露面輕來衙門。”
第十章
垂柳引狄公出了書房,順右首一條遊廊轉去西院花園。
“老爺,小心腳下苔滑,不敢用燈燭,怕吃人撞見。”
遊廊盡頭有兩條嵌細石小甬道。一條通向西院花園,另一條通向一個廳堂。這時已是午夜,那廳堂內竟燭光光明,嫋嫋飄來濃烈的檀香。
“垂柳小姐,這半夜三更,那邊廳堂裡怎的還點亮著燈火,怕是有人?”
“狄老爺不知,那裡是我家的佛堂。祖上傳下的規矩,晝夜照例都燈火不熄,門戶也從不關閉。此刻四面無人,老爺若有心去看看,也無不可。”
狄公笑道:“原來韓員外也是菩薩人家,敬佛極是虔誠的,煩小姐引我去瞻觀則個。”
兩個進了佛堂。狄公見正中懸吊著一盞玻璃長明燈,十分顯目。佛堂雖大,祭壇佔去大半。祭壇系白玉石砌成,正面一方翡翠碑額,上刻真書一段經文。祭壇上供著一尊金身如來,罩著神廚,正拈花微笑,妙相莊嚴。蓮花座前。三排香燭大放光明,祭壇上下一派香菸繚繞。離祭壇三尺光景,擺著三個蒲團。
垂柳道:“這間佛堂是高祖父韓琦父所建。高祖父一生恬淡名利,專一敬佛,閒時也只是奕棋彈琴,嘯詠山水,故人稱‘韓隱士’老爺你看那方翡翠碑額,也是高祖父親手題刻的。”
“狄公好奇,走近祭壇,小聲念起那段經文:
門萬玄指吾生佛我
念寶妙現言大齊佛
念獨乃勝菩庇功於
享蘊通七提三汝是
大大十寶在有須稱
吉照方布即如弘若
永入乃施恆是濟與
年此得其河明眾思
狄公心中喝采,讚許道:“這經文書刻得甚有功力,不知令高租如何覓得此一大塊翡翠,真乃罕見之寶。”
垂柳道:“狄老爺,這方碑額並非整一塊翡翠,系是一小塊一小塊拼合的。每一小塊上刻一個字,縱橫八八六十四字,渾然一體。——高祖父殯天后,除了留下這偌大一座宅園與這方翡翠碑額外再沒一樣值錢的東西。”
狄公走出佛堂,忽然想到什麼,遂問道:“垂柳小姐可認識劉飛波先生的女兒劉月娥?”
垂柳臉上升起陰霾:“認得。她常隨劉先生來我家,我們也脾性投合。——可憐競死於非命。”
“這劉月娥模樣如何?”
“月娥不僅身子壯健,且面目姣美,兼剛柔一身,著實惹人喜愛。光看那五官形象倒是極象杏花,只是杏花身子更嬌滴滴些,皮肉更嫩生生些,不比月娥英俊。”
“垂柳小姐也認得杏花?”狄公驚奇。
“杏花我雖見過多次,卻從未搭過話。家嚴每有公私燕集,都請來作陪。杏花能歌善舞,秦笙楚蕭,色色都會,我最是仰佩。可憐淪落風塵,賣笑生涯,又令人憫惜。終是薄命,竟死在南門湖裡。”
狄公也嘆了一口氣:“杏花的死,令尊想來也十分悲傷。”
“悲傷過一陣也就忘了,杏花究竟是個煙花女子,又不是自家骨肉。月娥橫死,劉先生幾乎變了個人樣,真是神面刮金,慘不忍睹哩。”
“垂柳小姐可認得梁貽德?聽說是個放浪不羈的後生,與杏花過往甚密。”
垂柳臉微微一紅:“怕是老爺道聽途說吧。梁貽德讀書十分刻苦,滿腹經綸,正等候著明年秋闈大比哩。”
狄公點頭。一邊說著話,不覺已到後花園邊門。垂柳道:“家嚴今日之事,狄老爺切勿聲張,恐生波折。對了,狄老爺,你且收過這一幅黃絹。祖上傳下規矩,每有人瞻觀過佛堂,便送一幅這樣的黃絹與他。上面印有翡翠碑額上那篇文宇——我們呼之日‘金牒玉版’。‘金’字諧音‘經’字也。”
狄公謝過,收了黃絹,匆勿潛出門外,消失在黑夜裡。
第十一章
翌日狄公睡到日頭老高才起來,自個燒湯淨面。洪亮、喬泰、馬榮三人早在書齋等候半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