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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我下一次來看你!”夏芳韻笑了起來,然後將摺扇在手裡一敲,做出風流倜儻的樣子,深深一揖,“姐姐,小生告辭了!”
然後提起前襟,小跑著消失在小徑轉彎處。
藉著昏黃的殘燈,蘇盈洗完第三筐衣服的時候,聽見門前烏桕樹下有馬蹄聲。她知道是宋羽回來了,然而絲毫沒有起身開門迎接的意思。
“盈兒,我回來了。”門吱呀一聲推開,夾著一陣微香的風,那人邁了進來。似乎今天興致頗好,不像往日一樣,見她沒有迎他入門,便要沉下臉來罵一句。
蘇盈從水中抬起手,溼淋淋的將額上垂下來的髮絲掠開,臉色沉沉的看了宋羽一眼:他哼著小調兒,長衫漿洗的筆挺,俊秀的臉上有得意之色。不知道今日又去那家府上打了抽豐,回來志得意滿,沒有滿口懷才不遇的牢騷了。
“飯菜在鍋裡熱著。”她微微嘆了口氣,把再水中泡的浮腫的手抽出來,在衣襟上擦了擦,畢竟是自己的丈夫,即使他時常出門不歸,即使他從沒有往家裡拿過一個銅板,每次回家,她都是熱飯熱菜的等著他。
——無論怎麼說,眼前這個男子,是她自己當初橫了一條心跟了的。
宋羽大馬金刀的在八仙桌邊坐下,一根指頭也不動的等著她將鍋裡的菜一樣樣的端出來。然而,宋羽一看菜色就開始抱怨:“這菜怎麼都這般寡淡?到底是個小姐,到現在燒個菜也燒的沒滋沒味——我宋晴湖為你落到如今這般地步,真是虧得很了。”
一邊說著,一邊卻不住筷子的將筍片肉絲夾到嘴裡去,吃的嘖嘖有聲。
蘇盈也不搭話,微微笑笑,自顧自的重新坐下,拿起石杵開始用力搗衣。
他也不想想,當家男人每日只是出去做幕僚、打抽豐,混個肚子飽,從來不拿一文錢回家,做妻子的又是怎麼撐到如今的?她從堂堂鉅富崔家的長女淪落到如今的洗衣娘,如今還要長夜勞作來養活他——到底是誰虧得大?
然而她終究沒有說什麼,跟了晴湖三年多,經歷過大風大浪,她的心都淡了,不但不會像初遇時那樣嬌嗔,很多時候甚至連責怪什麼地力氣都沒有了。
“怎麼,你不一起吃麼?”已經吃的差不多了,宋羽才發覺妻子沒有一起吃,有些驚愕地低頭問,昏暗的豆油燈下,只聽到石杵沉重的啪啪聲,蘇盈卷著袖子用力搗衣,頭也不回的淡淡道:“我喝了幾口稀飯——這衣服明日一早就要漿洗出來,怕是來不及。”
“唉唉”看著妻子舉著石杵的手已經磨出了血泡,宋羽抹抹嘴,長嘆一聲,“盈兒盈兒,想我宋羽滿腹詩書,卻不料落到如此境地!”
蘇盈頓下手,看了他一眼,溫言道:“晴湖,今年科舉,你定能高中。”
然而,聽到妻子這般撫慰,宋羽反而焦躁起來,啪的一聲摔了筷子,憤憤道:“無知女子——你不知道外面是什麼世道!舞弊營私,到處下帖子拜師座、請求舉薦,有幾個是憑真才實學考上的?如我這般落魄之人,哪裡能尋的門道?”
蘇盈放下了石杵,靜靜凝視著丈夫,也嘆了口氣:“晴湖,憑你才學,不用鑽營也終有出頭的一天——就是這次不中,還能等下次。我不信這世道永遠不公。”
“可我不想等了!”宋羽加倍焦躁起來,在房中走來走去,映著昏暗的豆油燈,他巨大的影子黑黝黝的在牆上晃動,“當年和我一起會試的同年們,如今都已經做了好幾任的官了!我,宋羽,當年才華遠勝他們,卻變服改名逃於江湖間,過著寄人籬下的日子!”
蘇盈看見他焦躁的樣子,心裡略微有些心痛,眼裡卻掠過一絲淡漠——又提這件事了。
這些年來,每次不如意的時候,晴湖總是動不動就抬出他為了攜她出奔而變服改名的事情,言語之間彷彿炫耀著他當年為她做了多麼大的犧牲。
當日,究竟為了什麼,她居然拋了一切和這個人從泉州私奔到臨安?或者,那一切只是尋常的牆頭馬上故事——妾弄青梅憑短牆,君騎白馬傍垂楊。牆頭馬上遙相顧,一見知君即斷腸。知君斷腸共君語,君指南山松柏樹。感君松柏化為心,暗合雙鬟逐君去。
待得他們在白姑娘的幫助下逃到了臨安,輾轉打聽得訊息,說泉州府那邊因為她的出走,父母大怒,對外只說長女暴卒,一臺空棺抬出,便算是埋了“崔盈”這個女子。
從此,她便是從一個千金小姐墜落為一個市井間為生計苦苦掙扎的平凡民婦了瞬忽過去了三年多,她都不知道自己如何由綺夢迴到現實,苦苦撐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