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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咱這平原縣,倒是太平得很哪。我們幾個路過縣衙門,竟沒有看見一個打官司告狀的;我們在直隸,大小衙門口告狀的人排成長龍。全國都像平原縣這樣,那真是國泰民安的昇平氣象啊!”
“哼!”吃飯的人中有人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竟然哼了一聲。
曾國藩循聲望去,見哼的人是一個四十幾歲的中年漢子,烏黑的麵皮,半眯著一大一小兩隻眼睛,一臉的絡腮鬍子,戴頂破氈帽,正在下死力地咬手中的那捲煎餅,一副不解氣的樣子。咀嚼的時候,兩個耳朵也跟著動。
曾國藩站起來笑著招呼一聲:“小哥,過來一起吃如何?”
“破氈帽”警惕地望一望曾國藩,忽然道:“謝了,我這天生咬煎餅的嘴,吃不得牛肉肥豬蹄兒!我這四川巴蜀人要能頓頓吃上大煎餅,又何至於來平原天天挨板子!”
店家忙道:“客官省省嘴吧,這話真傳出去,您老就走不出平原縣了。您以為平原還是以前的平原哪?”
見“破氈帽”不再言語,店家轉身又對著眾人道:“吃罷飯喝完酒,各位都早早歇吧。俺平原縣天一擦黑就清街,碰到準頭上,打板子罰銀兩整你個兩手空空,幹做冤大頭。俺家在平原開了三代的客棧,從沒誑過人。”
曾國藩和肅順對望了一下,誰也沒言語,坐下怏怏吃起來,各揣滿腹心事。
飯後,略在房間床上躺了躺,曾國藩對肅順道:“肅管家呀,這平原難得來一趟,聽說大漢皇叔劉玄德曾在這裡做過縣令呢,咱倆是不是逛一逛啊?”
肅順站起來道:“還是老規矩,臺莊看行李,我陪爺逛。”
走出客棧的大門,曾國藩先吃一驚,大街上果然有衙門中人穿著皂衣皂褲在四處巡街,除這些人之外,看不見一個百姓。是時,天剛見黑,正該是人們飯後閒逛的時候。如在京師,此刻最熱鬧。
兩人對望了一下,慢慢踱到街上,早見三五個衙役火燎燎地從不同方向包抄過來。當中一個奔跑如飛的小衙役最早來到曾國藩的面前,捕人的鏈子往兩人的頭上一搭,喜滋滋地尖聲尖氣道:“這回總算有米下鍋了,謝兩位爺了!——跟大爺回衙門吧。”
曾國藩正要講話,見又有四個胖大衙役氣喘吁吁地來到近前,其中一個用手一指先到的那位,嗡聲嗡氣道:“吃獨食不仗義,——哥幾個平分!”
另三個道:“自然平分!跟他嗦啥!”
先到的那位小衙役尖著嗓子急道:“這兩個明明是我抓的,怎麼能平分呢?——您們抓的又何曾給過我!四位大爺呀,這兩個就讓小的這一回吧!您們吃乾的,俺喝碗粥還不行嗎?”
“讓你個鳥!”一個高個子衙役一拳把先到的那位打倒在地,又劈手把套在曾國藩、肅順二人脖子上的鏈子摘下來,往地面上一摜,忿忿地道:“你聽著,這兩個肥佬是我們哥四個逮的,沒你的事兒!——我數三聲,趕緊給我滾!”
另三個道:“還不快滾,等著吃老拳哪?”
瘦小枯乾的小衙役麻利地爬起身,用雙手抱住頭狼狽逃竄。
肅順這時笑道:“你們幾個爭來爭去,把咱家都鬧糊塗了!抓人也該有個理由不是?!”
高個子先把手中的鏈子嘩啦嘩啦往他二人脖子上一套道:“先套上再給你看理由。——俺平原縣是山東省最太平的縣,大堂上都有吏部敘優的文告呢!”
說著,掏出一張皺皺巴巴的紙,往肅順手裡一塞道:“邊走邊看吧。——俺張老歪從來都是公事公辦,沒難為過人。”
肅順展開那張紙,送到曾國藩的眼前,曾國藩見寫道——安民告示因旱災匪亂,防流民竄境,為安全計;本縣全境酉時淨街;淨街後有膽敢遊玩閒逛者,處以杖二十,罰銀十兩,老幼不論,按人頭算。若想免杖,添銀五兩。皇親國戚,一律平等。
平原縣正堂啟看完這告示,曾國藩自忖:“怪不得平原看不見流民、百姓,流民不敢走平原,百姓是不想進城來惹麻煩。”
肅順這時道:“爺,咱到大堂上開開眼也無妨。劉大叔坐過的地方,肯定差不了。”
曾國藩笑笑,知道肅侍衛把劉皇叔理解成劉大叔了,就順勢道:“想不去,由得咱嗎?”
四人笑眯眯地把曾國藩、肅順帶進縣衙的公堂之上。
曾國藩見那廳堂雖不甚大,倒也乾淨整潔;正對面懸掛著一塊“明鏡高懸”的金字匾額,地面上擺滿了各種刑具。靠東牆根兒,已有十幾個人犯跪著候審,十幾根大蜡燭照得大堂白晝一般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