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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一交秋,京城的氣溫便陡然降了下來。路面上的熱氣不見了,代之而起的是灰濛濛的塵土和亂叮亂咬的蚊蟲。
會館裡寄宿的人是越來越少了,一部分官員放了外任,另一部分官員因為升了職也到外面單賃了屋來住。住會館的翰林除曾國藩外;還有梅曾亮、胡林翼等,分住在湖廣、四川等會館裡,人稱窮酸十翰林,都是本分的農家子弟。稍富的算胡林翼,因為沒有合適的房屋可賃;暫於會館屈居;每晚也只是除了吃花酒就是叫局子。曾國藩與其他九人則絕少有這閒錢。說胡林翼窮酸有些冤枉,胡林翼屬於湊數。
曾國藩這時正向翰林院編修、當時著名的書法家何紹基學習楷書,閒暇則與太常寺卿唐鑑、太僕寺少卿倭仁等探討義理之學;無非孔孟程朱而已。
這一日;翰林院收課早;加上各衙門都在鬧哄哄地籌商“秋”事宜(道光帝即位,年年秋季籌商秋,年年都因道光帝心痛銀子而不得成行);所以一過偏晌;翰林們便就沒了約束;曾國藩徑直回了會館。
一封宴席請帖已在他的案面上恭候多時了。
翰林院侍讀學士;自己的頂頭上司趙楫,因老父來京看兒子,在老八王衚衕的大菜館訂了幾桌酒席,誠邀翰林院的所有官員明日午後務必賞光。
一見這帖子;曾國藩的頭一下子漲大許多。
做庶吉士的三年裡;曾國藩參加了上百次的生日及官員升遷宴席;為隨這樣的份子;湘鄉每年都要給他多寄上百兩的銀子去應酬。有時銀子匯不及時,他就從幾家會館開辦的錢莊裡高息抬銀,待銀子到後,再歸還。如此週而復始;幾年下來;他不僅沒有往家寄過錢(他雖然不領俸祿,但每逢節慶的恩賞也有一些),倒是由家裡把成錠的銀子掏給他。
他此時賬上僅存銅板一百七十枚。會館是年前會賬,一年之內不用考慮吃飯問題。衣著在一年之內大抵可糊弄過去,不需額外破費。但他在琉璃廠張三丰古玩店相中的一函宋版萬曆年間陳懷軒的存仁堂刻本《鼎刻江湖歷覽杜騙新書》不及時去取,不僅訂銀白交,一件愛物也要轉易他手。何況,去隨禮份子也沒聽說過誰拿銅板去應景。與其持銅板前往,不如不去,否則讓下人趕出來更難看。再次向會館的錢莊借貸嗎?——儘管居京的小官小吏大多數是這麼過來的,可曾國藩不願。他此時雖拿七品官的俸祿,很低,全年才三十三兩,但因家小均在湘鄉,沒有過大的開銷,一個人是完全夠用的。會館是既包三餐又包雜役的,一年下來,憑他節省的功夫,總還能擠出幾兩捎回湘鄉孝敬祖父母、父母,有時還能買上一二本的宋版書收藏。曾國藩一個人的日子過得當算滋潤。
但是,一遇隨禮份子這樣的事情,他馬上便捉襟見肘。有心不去,有眼裡不顧上憲顏面、同僚情分之嫌;見帖就去,又隨不起禮份子。更有一點讓曾國藩不解,上憲大員們的宴席帖子都來得特別蹊蹺,像父親進京看兒子這種事,也值得滿天飛地發帖子嗎?——人情人情,在人情願。
儘管趙楫是曾國藩的頂頭上司,但因曾國藩長相不雅,趙楫對這個下屬一直是心存反感的,背地裡還給他起了個很難聽的諢號:吊死鬼。是專指曾國藩的那雙吊梢眉、那對三角眼而言的。
當日傍晚,曾國藩約了最好的幾個朋友來會館商談趙楫這件事。他一個人不去,太顯得突出;讓人做了活靶子,可不是玩的!
最先到的是國子監正八品學正劉傳瑩,隨後跟進的依次為:翰林院從八品典簿胡林翼,翰林院從六品修撰陳公源,翰林院正七品編修梅曾亮、邵懿辰,還有兩位因吃花酒而不能到場。來的五位除劉傳瑩是一榜特科出身外,其他的人都是滿腹經綸的翰林公。
在會館不像在衙門,自然隨便多了。幾個人讓茶房添了凳子,又每人要了碗蓋蓋茶,便坐下來談話。
曾國藩是主,自然先講話:“各位年兄年弟,不知可曾得到趙大人的邀帖?”
劉傳瑩道:“國子監的人都收到了帖子,翰林院的還能落過?!”
胡林翼介面:“趙大人的父親到京,做下屬的,就算他不發帖子,照理也是該到場的。趙大人非比其他大臣,古話講不怕官就怕管,我等每年的考評均系他的手筆啊!”
梅曾亮這時道:“滌生,你的意思呢?”
曾國藩沉吟了一下:“趙大人這次擺席,我不想去!——趙楫眼裡只有滿人,全不把咱們這些人放在眼裡。這樣的人,還是有些距離的好!”
胡林翼道:“滌生啊,我等同在一個辦事房裡辦事,你不去,別人咋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