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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才從奉安觀裡出來,便見隔壁高高的院牆之下站著一個人——正背對著月光,仰望著牆上攀援而出的枯藤。
散落的烏髮,隨風翻動的白氅。身量比十四郎還高一些,挺拔又倜儻。四枚夜明珠如螢火蟲般懸停在他身側。都不必看全模樣,單憑氣息就能認出是誰來——令狐十七。
他察覺動靜回過頭來。黑而清冷的眸子掃過雲秀,再掃過十四郎。原本身上似有若無的疲倦便收斂起來,化作一個溫和從容的微笑。
他指了指身旁的庭院,道,“……是巧合。”
早先相見時的那種違和感又浮現出來。
雲秀想了想,回頭對十四郎道,“暫時不能送你回去了——我有話同他說,你先回屋裡去等一會兒,可好?”
十四郎點頭道好,卻沒有立刻離開。
他站在一旁看了令狐十七片刻,向他頷首為禮,似乎想說什麼,卻最終沒有說出口。
令狐十七便也點頭回禮。
待十四郎離開後,令狐十七才又望向雲秀。
“那就是十四郎?”
“嗯。”雲秀點頭。她知道他是在故意岔開話題,於是更確定了,他確實不對勁,“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令狐十七復又仰頭看著眼前庭院,許久之後,才道,“……那年同你爭吵後,從華陰縣回到長安我便開始修行。”
“嗯。”
“指點我修行的道長不肯住在國公府,阿爹便買了處院子給他——雖說是給了他,實際住的人,卻是我。”他便抬手指了指,“就是此處。”
雲秀隱隱約約意識到了什麼,“……嗯。”
“如今,我又要搬回來了——真不是故意纏著你。”他笑看著雲秀,面色平靜又無奈,“我也沒料到他會隔出一道院子,盤給你住。”
他眼睛裡沒有他慣常該有的散漫又囂張的光。
“表哥。”雲秀便再一次問道,“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令狐十七看著她——他們表兄妹之間當真是太熟悉了。只需一眼她便能看穿他隱瞞著的心情。同樣也只需片刻對視,他便知道她非窮根究底不可。
真是半點體面都不給他留。
“……阿爹過世了。”令狐十七輕輕舒了口氣,道,“昨日剛剛下葬。”
第91章 未妨惆悵(九)
令狐晉已年過六十。不算短促——可令狐十七總覺著他時日還很長,長到無需考慮生老病死之事。
他並不怎麼尊敬自己的父親。
旁人看他的父親,是“側帽風流”是“大才槃槃”是“風鶴走敵陣。雲鵬忽飛翻”,是天子眾多外戚中獨一無二的風流人物。可在令狐十七眼中,他只是個有錢有趣但大致依舊可歸類為“亂世爛人”的老頭子罷了,唯一的區別只在於——這是他家的老頭子。
他小的時候,這人拿鬍子扎他。他生病的時候,這人皺著眉笑他。他跟雲秀吵嘴吵的摔盤子砸碗時,這人無奈的訓斥他“何不免冠徒跣,以頭搶地”,發怒得更難看些?他教他讀書、讀史,引導他為人處事,教他如何透過時局,看破本質。偶爾也會抱怨時局腐朽,無人為百姓考慮。卻在他反問“何不散盡家財,舒解國難;何不犯言直諫,匡扶時局;何不揮軍直進,解民倒懸”時,支支吾吾的答不上來,於是厚著臉皮翻過來訓斥他“何與爾身”——幹你個小兔崽子何事?
但大致上,令狐十七是喜歡他的——畢竟這是他家的老頭子,就算總有這樣那樣的“爛處”,也依舊比旁的老頭子可親可愛些。
令狐十七從來也沒想到,自己會這麼快便失去他。
明明他和他阿孃爭吵後,離開蒲州前往長安時,他還好好的。
會嘆息,“明知你阿孃是為你好,為何還非要說狠話傷她的心?便不能說得更圓轉巧妙些嗎?”
會體貼,“你且先去避一陣子。等你阿孃氣消了,再慢慢說服她吧。”
會鼓勵他,“我站在你這邊。娶自己喜歡的姑娘,哪裡比不上尚主?何況你們兩個都不是陳規腐俗中人。你阿孃也是操心太過。”
誰知他才離開不過數月,他便一病不起了——只怕是他離開之後無人敢管束他了,他又肆意服食起丹藥硫磺來。
早同他說那些東西有百害而無一益,他偏戒不掉,偏要在渺茫之中懷僥倖之心去求那明知求不來的長生——或者說不老。
就算求來又有什麼用?哪怕白髮翻黑,枯皮復潤,重回到二十、三十、四十歲……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