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部分 (第3/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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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懷著不符合他年齡的萬千心事,顯得有些老氣橫秋。
原野將臨時組織的隊伍分了批次,輪流在寺院附近的山林巡邏,隨著天光逐漸放亮,山下的炮火聲越來越近,更加猛烈和急促,寺裡原本就收容了一個孤兒救濟院,孩子們熬了一夜,開始煩躁不安的翻身和哭鬧,大人們也睡不著,一些年輕的姑娘開始收起她們的髮卡,將辮子小心的盤在腦後,雀鳥似的發著抖,偎在一起等待著命運的判決。
炮聲不知不覺小了,槍聲也變得零零星星,然而沒有一個人感到放鬆,古剎的清晨格外寂靜,那黎明的曦光映在窗紙上,木窗框被冬日的冷風吹得框框直響,更添了淒涼。
不知是誰,喟然長嘆一聲,蒼老的聲音有如哭訴:“杭州也沒有了。”
這句話裡的悲苦感染了佛殿裡的難民,也感染了寺僧,小沙彌往供桌上添了香火,開始低聲唸誦往生咒,為守城的死難者送行,啜泣聲響成一片,這些一生從未關注時事的難民們,此時突然意識到,他們是亡國奴了,從今往後要面臨無窮盡的躲藏和盤詰,走在路上要向日本人鞠躬,他們也再也不能以主人公的身份,三五成群的閒聚在西湖邊,一邊議論茶葉的收成,一邊吃一碗晶瑩剔透的藕粉,品一塊桂花糕了。
而他們信仰了千年的神佛,正披著金身,坐在繚繞的煙霧裡,眼含慈悲的俯視著腳下的芸芸眾生。
這樣的悲痛情緒像瘟疫一樣蔓延,莫青荷望著一雙雙溫馴而愁苦的眼睛,突然靈機一動,搬了一張凳子放在香案前,溫聲道:“我給大家唱曲兒吧,莫青荷的段子,要是換了北平城,沒點兒身家背景的,輕易還真聽不著。”
人們擠在破被子裡,聽見這句話,眼神一下子亮了。
莫青荷在心裡再嘆了一聲,心說在北平城時拼身價講排場,進出戲園子前呼後擁,赴一場宴席得千呼萬喚,就連沈大師長,想單獨見自己一面都得帶重禮等上三天,哪想到有一天這戲會用在這裡,要是祖師爺聽見,也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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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青荷坐在供桌前,一板一眼的唱一曲遊園驚夢,忽然覺得沈培楠簡直是他戲路上的一顆災星,自從認識他,自己就沒能好好的唱過一次,如今戰時更是條件艱苦,好容易從難民中找到一位笛師和一名會彈琵琶的姑娘,崑腔的調子便悠悠的響起來了。
寺中難民的注意力被曲聲吸引,暫時忘記了窗外的槍炮聲和杭州城遭遇的戰火硝煙,孩子們停止哭泣,老人和婦孺暫時放下對家人的擔憂,一個個坐直身子,沉浸在空寂綿長的曲調裡。
零零星星的槍聲和寺僧的法器聲成了背景音,一線笛音越吹越高,如同嗚咽一般,莫青荷俯視滿屋百姓,忽然產生了一種奇異的悲憫情懷,從小到大受過的苦都再不值一提,他也不再去想那些書本里的大道理,此刻,國家這個字眼顯得那麼小,那麼具體,國家就是這半山茶園,溪流和街市,朋友與家人,就是這間小廟,在炮火和殺戮中飄搖動盪。
他想,如果雲央的魂靈尚未走遠,大約能在這場特殊的堂會里獲得安寧,不由唱腔一轉,一段本應纏綿溫柔的曲子忽然變得肅穆,難民們被勾起了滿腹心事,一對母女依偎在一起,女孩兒已經睡了,母親用手絹擦拭她佈滿塵土的小臉,自己的眼角卻止不住溢位淚水,莫青荷不想阻止眾人宣洩悲傷,他們都是無家可歸的人了,沒有人還記得杜麗娘,每個人都在哭自己。
後堂的簾子動了一動,沈家傭人搬出一張椅子,沈老太太拄著烏木柺杖,被三四名傭人簇擁著落座。她換了樸素的黑布衣裳,首飾已經盡數取下,腰板挺得筆直,聚精會神的聽戲,聽到動情處,微微閉著眼睛,嶙峋的手在膝頭交疊,一手的手指在另一隻手的手背上輕輕敲著節拍。
莫青荷有些緊張,眼神不住溜著沈老太太,老婦人卻沒有平時懾人的氣勢,每道皺紋都在曲聲裡放鬆了,面容慈善而溫柔,時不時合著曲調點一點頭。
曲聲愈發悲涼,老人將眼睛睜開一條縫,目光晶瑩,一汪渾濁的老淚沿著眼角的皺紋淌出來,莫青荷吃了一驚,曲調就亂了,沈太太臉色一沉,苛責的望著他,眼神卻是和善的,像訓誡一名犯了錯的頑劣小輩。
莫青荷衝她笑了笑,老太太從鼻子裡輕哼一聲,故作姿態的轉過頭去。
然而,就在目光交錯的剎那,這一對仇家似的一老一少,忽然達成了心靈上的某種默契,眼裡的敵視不知不覺就消融了。
戲一折接一折的唱下去,越來越和緩,眾人焦慮的情緒被安撫,遷徙和顛沛的疲倦就湧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