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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樹走出了最北端的小屋,置身於一九七六年初夏陰沉的天空下。他在出門的那一刻,陰沉的天空突然向他呈現,使他措手不及地面臨一片嘹亮的灰白。於是記憶的山谷裡開始迴盪起昔日的陽光,山崖上生長的青苔顯露了陽光迅速往返的情景。彷彿是生命閃耀的目光在眼睛裡猝然死去,天空隨即灰暗了下去。少年開始往前走去。剛才的情景模糊地複製了多年前一張油漆駁落的木床,父親消失了目光的眼睛依然睜著,如那張木床一樣陳舊不堪。在那個月光揮舞的夜晚,他的腳步聲在一條名叫河水的街道上回蕩了很久,那時候有一支夜晚的長簫正在吹奏,傷心之聲四處流浪。
現在,操場中央的草地上正飛舞著無數紙片,草地四周的灰塵奔騰而起,撲向紙片,紙片如驚弓之鳥。他依稀聽到呼喚他的聲音。那是唐山地震的訊息最初傳來的時刻,他們就坐在此刻紙片飛舞的地方,是顧林或者就是陳剛在呼喚他,而別的他們則在陽光燦爛的草地上或臥或躺。呼喚聲涉及到了他和物理老師的地震監測站。那座最北端的小屋。他就站在那棵瘦弱的杉樹旁,他聽到樹葉在上面輕輕搖晃,然後是聽到自己的聲音也在上面搖晃。
“三天前,我們就監測到唐山地震了。”
顧林他們在草地上嘩嘩大笑,於是他也笑了一下,他心想:事實上是我監測到的。
物理老師當初沒在場。監測儀一直安安靜靜,自從監測儀來到這最北端的小屋以後,它一直是安安靜靜的。可那一刻突然出現了異常。那時候物理老師沒在場,事實上物理老師已經很久沒去監測站了。
他沒有告訴顧林他們:“是我監測到的。”他覺得不該排斥物理老師,因此他們的嘩嘩大笑並不只針對他一個人,但是物理老師聽不到他們的笑聲。
他們的笑聲像是無數紙片在風中抖動。他們的笑聲消失以後,紙片依然在草地上飛舞。沒有陽光的草地顯得格外青翠,於是紙片在上面飛舞時才如此美麗。白樹在草地附近的小徑走去時,心裡依然想著物理老師。他注意到小徑兩旁的樹葉因為佈滿灰塵顯得十分沉重。
是我一個人監測到唐山地震的。他心裡始終堅持這個想法。監測儀出現異常的那一刻,他突然害怕不已。他在離開小屋以後,他知道自己正在奔跑。他越過了很多樹木和樓梯的很多臺階以後,他看到在教研室裡,化學老師和語文老師眉來眼去,物理老師的辦公桌上向他展示一個地球儀。他在門口站著,後來他聽到語文老師威嚴的聲音:
“你來幹什麼?”他離開時一定是驚慌失措。後來他敲響了物理老師的家門。敲門聲和他的呼吸一樣輕微。他擔心物理老師開啟屋門時會不耐煩,所以他敲門時膽戰心驚。物理老師始終沒有開啟屋門。那時候物理老師正站在不遠處的水架旁,正專心致志地洗一條色彩鮮豔的三角褲衩,和一隻白顏色的乳罩。他看到白樹羞羞答答地站到了他的對面,於是他“嗯”了一聲繼續他專心致志的洗涮。他就是這樣聽完了白樹的講述,然後點點頭:“知道了。”白樹在應該離去的時候沒有離去,他在期待著物理老師進一步的反應。但是物理老師再也沒有抬起頭來看他一眼。他在那裡站了很久,最後才鼓起勇氣問:
“是不是向北京報告?”
物理老師這時才抬起頭來,他奇怪地問:
“你怎麼還不走?”白樹手足無措地望著他。他沒再說什麼,而是將那條褲衩舉到眼前,似乎是在檢查還有什麼地方沒有洗乾淨。陽光照耀著色彩鮮豔的褲衩,白樹看到陽光可以肆無忌憚地深入進去,這情形使他激動不已。
這時他又問:“你剛才說什麼?”白樹用舌頭舔了舔嘴唇,再次說:“是不是向北京報告?”
“報告?”物理老師皺皺眉,接著又說,“怎麼報告?向誰報告?”白樹感到羞愧不已。物理老師的不耐煩使他不知所措。他聽到物理老師繼續說:“萬一弄錯了,誰來負責?”
他不敢再說什麼,卻又不敢立刻離去。直到物理老師說:“你走吧。”他才離開。但是後來,顧林他們在草地裡呼喚他時,他還是告訴他們:“三天前我們就監測到唐山地震了。”他沒說是他一個人監測到的。“那你怎麼不向北京報告?”
他們嘩嘩大笑。物理老師的話並沒有錯,怎麼報告?向誰報告?
草地上的紙片依然在飛舞。也不知道為什麼,監測儀突然停頓了。起初他還以為是停電的緣故,然而那盞二十五瓦電燈的昏黃之光依然閃爍不止。應該是儀器出現故障。他猶豫不決,是否應該動手檢查?後來,他就離開那間最北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