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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道:“他呢?”
二百年。當日的北辰君,他溫熱的笑容,他厭惡的表情。她閉上眼睛,心在一陣難耐的酸澀中,冰冷麻木了。
鳳桐聲音平靜,隱隱含著一絲冷意:“於三十年前飛昇了上仙,掌河湖水流。整二百年,與溫玉同入同出。”
她眨了眨眼,心裡那一根殘弦,啪嗒一聲崩斷了。
他心裡裝的原來是溫玉,從頭到尾都是溫玉,從來不是她。許多從前說不通的事情,在這個瞬間全部串通起來,令人醍醐灌頂——
她是有些太傻了。可是他不該討厭著她卻裝作喜歡她,不該不愛她還騙著她。
她感到胸腔傳上來一陣陣鐵鏽味,冷笑一聲,又問道:“司矩何在?”
“嗣位禮一事過後,寒毒入體,自請左遷,退居崑崙洞掌禮樂典籍,深居簡出。”
“是……”她閉了閉眼,睜開時眼裡已有明亮的鋒芒,像是淬了毒的利劍,“他們是要把司矩趕走的,玉郎老頭子一直閉關,在我身邊的只有阿矩一個。沒了阿矩,我便徹底無法翻身。”她撥弄著頭上的珠子,由衷地嘆息,“好大的一盤棋。”
鳳桐沉默半晌,嘆道:“我也是糊塗。”
他輕柔地撫摸上她的鬢髮,似乎唯恐一用力便弄痛了她,“我將你仙身帶回的那一日,發現頭頂花冠下面,有一根兩寸長的釘魂針,釘入顱骨——是錦繡的問題。”
涼玉順著他的手指,摸到頭頂黑髮下粗陋的針孔,現在早已經沒了當時的痛感,“那天錦繡為我梳頭,表情很奇怪,時而哭時而笑,大概早就被奪了舍。”她嘴唇勾成一個殘忍的弧度,“有了這釘魂針,我便在臺上頭痛欲裂,目不能視。”
“還有,“他儘量不去看她, “季北辰給你的參湯,裡面摻了北海邊際的浮草申崇,服之魂飛魄散。”
涼玉看著不遠處的松樹樹梢,點頭:“好。”
她沒有哭,看上去有些麻木,只是臉色鐵青,像是冷得厲害,連帶著他的心也冷了起來。他摸摸她的臉,是冰涼的,一絲溫度也沒有,便化了一件大氅,披在她身上。
“我最後有一件事不明白,當日鳳君親自設下結界,有九道密令,除了我以外,其他人都進不來,溫玉是怎麼進來的?”
鳳桐道:“溫玉便是那個劍穗子,她稱病不來,實則化形在劍穗裡。“
涼玉覺得有些好笑,接道:“原來是我親手將她帶進結界,系在我的華蓉之上。”
樁樁件件都在嘲笑著她。
她猛烈咳起來,噴出一口汙血。鳳桐將她扶住,拍拍她的背:“你當日讓華蓉打碎了一魂一魄,現在在應侯府老夫人殼子裡的只有兩魂三魄,二百年的引魂曲只招來一魄,就在你這副身體裡,另有兩魄不知所蹤。”
他待她緩了緩,“你如今魂魄不全,不能在本體裡久留,否則魂魄不能長存。”
涼玉咳出淤積在胸中的血,已感覺到魂魄不全的虛弱感,只能靠在鳳桐懷裡,靠他的氣護著,才會感到舒服一點。孱弱的魂魄擠在一起,彷彿冰天雪地裡取暖的幾個人。
“你受了蕭氏一族四百餘年的香火,方有今日際遇,白天陽氣過重,於遊魂不利,還需回到蕭氏的殼子裡將養。這處閣樓是嵬因上神建造,仙氣深厚,你天生仙胎,會有裨益。”
涼玉一怔。
都說當日蕭氏為祭花神修閣,張榜招標,有民間神匠自稱魏音,上門自薦,一手建之。原來,這竟然是嵬因上神在人間的化身。
當日那個豁了兩顆門牙的小童,整天藏在她花界浮生橋問花閣裡做遊戲。借問天鏡那一日,他不動聲色地提點著自己——可她那時候什麼也想不到,一心沉浸在幸福裡。
為什麼不看看姻緣呢?
她看著自己伸出的手指出神,發現那讓火燒過的痕跡已經淡去,不痛也不癢,又隔著冰涼的衣物摸了摸心口,那處劍疤也只剩下小小的一塊。
涼玉心下微驚,隨即是一股巨大的悲愴,她撩起衣襬撲通一聲跪在鳳桐面前:“這二百年,為了涼玉,難為鳳君。”
將她那具不人鬼不鬼的身體,不知廢了多大的心力,恢復得幾乎同從前一樣。
鳳桐不扶她,受了她這一跪,才慢慢蹲下去,平視她的眼睛。
他緩緩地笑道:“難為極了。”
語氣中含了一絲微不可查的顫抖。
涼玉想起很多年前,在那處小小的廂房裡,鳳君眼中光華流轉,似笑非笑:“是個累贅,還麻煩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