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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了進去。問我:“兄弟,你有什麼事嗎?”我不敢說我沒票,想來補一張。他們卻主動問我,是不是要票?我承認了。他們卻開始給我講他們工作的辛苦,桂林到上海,來回四天,每天卻只多六塊錢的加班費。我衝口而出:“我要兩張臥鋪票,你們要多少錢?”他們一下子臉紅起來,跟我道歉:“兄弟,我們也不是要錢的意思,你隨便給點算是我們的補貼好了。”原來,他們和老道的上海列車員相比,還是新手。我最後以一條煙和四十塊錢成交了,他們總覺得是佔了我的大便宜,非常不好意思,甚至請我到他們車廂裡去洗了一個熱水澡。世界真奇妙,我躺在鋪上想。那年,我二十一。

香港迴歸了,我也回家了。杭州火車站在裝修,我在另外的一個小站上的車。女友來送我,那天風很大,夾著的沙子打在臉上很痛。我們都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和平常每次放假回家一樣,我們說了些平常的話,就分手上車了。那是我最後一次看見她,她小小的身影站在站臺上,頭髮在風中狂亂地飛舞。然後火車就發動了,她的衣服是紅色的,頭髮像是在燃燒,越來越遠,越來越暗,終於看不見了。我曾經在夢裡又見到她了,我們在兩輛不同方向的火車上。車在月臺停下,我看見她就在對面車上安靜地坐著。我想拉開車窗,但是怎麼也拉不開。我用力拍著窗子,叫她的名字。她卻根本聽不見,坐在那裡,安靜、從容、美麗。火車開了,遠了,消失了。我再也沒有坐過火車,一直到今天。

在我的記憶裡,最後關於火車的記憶是在南京長江大橋上。她和我走著,那是個冬天。南京的天永遠是灰色的,整個城市也永遠是灰色的。我們走在引橋上,殘陽是慘淡的白色。我和她第一次看見了蒸汽機車,那火車頭是奪目的鮮紅,噴出洶湧的白色蒸汽。我們就在那蒸騰而起的白色中站著,站在所有的回憶裡,站在所有的歲月的流光中。那鮮紅的車頭風一般掠過我們的身旁,消失在了灰色的天際盡頭。

口琴

他在收拾房間,被父母剛剛罵過。他們已經老邁到有童心的年紀了,但是真需要訓斥兒子的時候,卻依然和幾十年前一樣嚴厲。“都快三十的人了,房間還是那麼亂!要為你收拾到100歲嗎?!”這話他不愛聽,低頭進房間去了。

隨手把各種東西往櫃子裡、抽屜裡塞,動作很用力,像是在發火。就在這時,他的手被什麼尖銳的東西戳了一下,等縮回手來,已經見了血。這下子他是真火了,一把拉出抽屜,胡亂地往外翻東西。最後一本書移開了,他看見了這事故的罪魁禍首。一把兩厘米的小口琴,安靜地躺在抽屜裡。

房間一下安靜下來,他凝視著口琴,覺得被什麼瞬間擊敗,滿腔的火氣不知道去了哪裡。他早已經波瀾不興,和自己的父母一起過著日子,早已不再驚奇,不再期待。生活似乎早已經被計算清楚,不應該再有什麼值得期待的事發生了。該忘記的早已經忘記,該來的也只是日子,一模一樣的日子而已。他計算了所有的事,卻惟獨沒有算到這把口琴。

他覺得口有些幹,頭有點暈,手指的關節竟然有些僵硬,兩次才拿起了那東西。他用力把它攥在手心裡。不鏽鋼的外殼有些涼,稜角刺著掌心,有點痛。他點了點頭,似乎是在確定手裡確實拿著那東西。深吸了一口氣,他把口琴湊近了眼睛去看,上面刻的小字依然非常清晰。他用手用力地擦,拿到衣服上、床單上,所有能擦的地方去擦。那小東西立即看上去亮晶晶的,和很多年前一樣。

舔了舔嘴唇,他非常輕柔地用嘴唇觸碰口琴。“哧”的一聲,他的鼻息吹響了口琴。他慌張地站起來,伸出頭去,看了看父母並沒有走過來,再輕手輕腳地關了門。坐在床上,他再次拿起口琴,吹出了第一個音。還是那一首《送別》,這個小東西只能吹這一首曲子。熟悉而單薄的音調在空氣裡顫抖,像是樹葉在秋風裡似的。房間明亮了起來,像是有很多的陽光,很多金色的東西在飛舞盤旋。他時而微笑,時而皺眉。曲子重複著,在房間裡飛揚。“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最後一個音停下了,餘音卻還在房間裡迴響,依然是小小的,顫抖著的。“今宵別夢寒”,他躺在了床上,用手指在空中寫這幾個字。房間裡一點聲音都沒有了,暗了,他的眼淚開始流下來。

口琴安靜地躺在枕頭上,早沒有了當年用紅絲繩拴著它的那人的體溫了。房間很大,他和一隻口琴睡在床上。過了很久,他悄然起身,把口琴收藏好。慢慢開了門,看見父母在看電視,就側著身子進了洗手間。他看見自己手上的傷口,嘆了口氣。

他甚至洗了個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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