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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十數年的不平與挫折,十數年的感慨與喟嘆,十數年的吶喊與期待,十數年的煎熬與忍受,十數年的掙扎與墮落,十數年的生死之輪迴,它們在平淡的生活中一點點積累著,不露一絲痕跡,積聚轉化成濃膩深烈的酸甜苦辣,全趕在這個大雪天裡做了一總的釋放。它們被放在了山上的雲霧裡,被放在了山上的每一片樹葉和每一根枝條上。它們又像是被主人豢養多年的寵物,因為受到過分的溺愛而始終不能享受自由,不料卻在這個有雪的月夜裡,呼吸著冬天溫暖的氣息,自然而然地獲得了最徹底的解放。當然,所謂的自然而然其實也含有極其精奧的奇蹟的成分。有一陣子我在這條小溪發出的美妙音樂聲中睡著了,做了一個夢,看見這條小溪竟壯大成了一條大河,以我的人生軌跡為河床,洶湧澎湃地奔騰而過。我的未來的人生軌跡便被淹沒在了它濤濤的江波中,本來我能看清的盡頭,就忽然又給一團濃稠的水霧遮蔽了。
這場大雪一直落到了春節。爆竹迸裂,火光沖天。今年的爆竹特別的猛烈熱鬧,我想它一定不是為佳節,而是為了給大雪伴舞,顯然,在有些厭倦了每年程式化的模式之後,它為今年這樣一種新穎別緻的花樣而格外賣力。雪花好像都給它炸得變成了粉狀的末屑,形成了的一種罕見的氣霧景觀。
鐘聲悠揚,不絕如縷,輕撫小溪,送我的淚河匯入湘江。聽久了,我慢慢感覺鐘聲有些像佛旨,在向我傳達上蒼的深意,或者說想引領我去往天庭。
敲鐘人一定是念無和尚。
我們足有一年多沒見面了。他在山腰,我在山下,互相可以呼喊相聞,卻能這麼久不謀面,我不禁一驚,突然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遠遠脫離了佛道的世界,雖然人在山谷,實際卻距這個世界更遠了。懷疑頓時使我的淚河消失了,我已沒有閒心去享受眼淚的快樂,我急切想知道我的修練是不是出現了前功盡棄的危險。我像只夜貓,眼睛放出幽藍幽藍的光,拚命豎起耳朵,聆聽鐘聲裡的音符。如果鐘聲裡確實包含有什麼高深的佛旨的話,那去音符中感悟是最合適的。
聽了一會,我又把心放下了。佛道沒有拋棄我,剛才只是我一時失控的神經質。最令我興奮的是鐘聲不僅傳達著佛旨,也傳達了念無對我的問候之意。顯然他也意識到我們這麼久不見面是不正常的現象,可又覺得沒有更妙的辦法解決這個問題,因為他當然知道我這一年來完全糾纏於塵世的俗事之間,那都是我在永遠的歸化佛祖之前所必做的庸俗的功課,無暇上山去談經論佛,他便選擇了用鐘聲的方式向我問候,權且算做是另一層意義上的見面。我感謝他的寬廣而溫暖的佛道胸懷。別的僧人敲的都是天庭的頌歌,直接送與宇宙太空的,只有他,時時不忘從那頌歌裡擷來一兩束光給我。他一定認為我雖然已經開始嘗試把靈魂當種子一樣地栽種在山谷裡,但以後培植這顆種子的時間還長得很,必有一些黑暗的時刻妨礙我觀察到種子的生長情況,故極有必要先在我心裡儲存一兩束光,以備不時之需。
念無雖然還只修到敲鐘的份上,可他有青燈古寺,半山雲霧,仙氣縹緲,萬林唱和,其實並不寂寞。他的凡塵的心靈已經跟佛連在一起,僧袍下的軀幹不過一具裝載他如風飄逝的人生垃圾的皮殼。
我也要在您偉大的鐘聲裡將我的這身皮肉變成這樣的殼子。我對著從山腰上飄下來的鐘聲大聲地說。
念無聽到了,微微一笑,噹的一聲,清音響徹山谷,震得天上的那彎小巧的月兒都似乎哆嗦了一下。我其實聽不懂這一聲,卻又毫不猶豫地相信自己理解了。他顯然在說:你的山谷還空曠得很呢。
我不願意顯得自己很卑賤,便說:從前確實很空,但我現在把我的文化體系整個兒搬了進來,塞滿了裡面的溝溝壑壑、山山坎坎,我覺得我是很豐富的,形神合一了。
這是最低階的自我一統,因為它沒有什麼實際意義。
請問高僧,什麼叫實際意義?
我且問汝,此道漫漫,汝能持否?
能持。
無名利之心,汝能持否?
能持。
無酒色之慾,汝能持否?
我剛要說能持,忽然不知為何突然又猶豫了。相比前兩條,這一條不能說苛刻,卻似乎更難做到,最主要的是我覺得它才是沒有什麼意義的。再有,我是俗家弟子,應該不受這一條款限制。可我沒有表達這些想法的勇氣,因為我知道佛的所有條款都是有道理的,不能胡亂懷疑。也許佛早已看到了我前路上的問題,那是酒色之物難以解決的,為我謀劃,故有此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