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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恤和牛仔褲,說話也很害羞。他沿著馬路跟我聊他的生活,聊他父母離婚各自組建了家庭,聊他高中輟學,出來在外面上班,聊他一個月的工資堪堪兩千,他平時喜歡玩電腦,不玩遊戲,只研究各類奇奇怪怪的軟體。大概人在陌生人面前比較容易敞開心扉,他在一個多小時裡跟我聊完他人生的十六年。
我知道他為什麼會找我。
他當我是他的同類。
這個社會,對同性戀的包容遠不如網路上那麼高。他給我的感覺像一隻沒腳的鳥,茫然而疲倦地在人群裡飛,卻怎麼都落不下來。
後來他還打過我電話,希望我去看他。
再後來的時間裡,我也常常想起那個小男生,那麼瘦,似乎很輕易就會被這個繁忙的社會碾成粉末,他還會碰見很多人,也許會有別的“同類”,他們也許會教他吸菸,也許會教他吸毒,也許會送他禮物,也許會和他上床。他是一根孤獨的葦草,誰都可以輕易把他攔腰折斷。
但我救不了他。
這個世界,誰都救不了誰。
我跟著蘇律師跑,也見過非常有理想的前輩,也見過最好心最應該上新聞的人,獨自承辦孤兒院的好心人,院中都是殘障的孤兒,他們叫她媽媽。救助流浪寵物的愛心站,那麼多髒兮兮的貓狗,只要一口飯就能活下去,它們一輩子的花費大概只值某個人一頓的早餐錢,我從鐵網外面走過,那些動物的眼睛一直追著我看,它們也是一個個鮮活的生命。還有山區教育,孤寡老人收治……
那些前輩,他們整個人都透著疲倦,他們總有一天會倒下,而那些依賴他們而生存著的孤兒,那些生命,也終究會活不下去。這個世界,總有一部分人被碾碎,除非另外一些人,用自己的身體和血肉去庇護他們。
我也曾有過熱血,只是漸漸冰涼。我曾以為我能改變很多人,鄭敖,羅熙,睿睿……
但我連我自己的命運都克服不了。我生在孤兒院,一直在找一根救命稻草,先是奶奶,後來是我爸,最後鎖定了鄭敖。李祝融說得很對,只要我還活著,他還活著,我就沒辦法擺脫他。我生而為人,情感中天生有個位置是留給父母親人的,他已經坐在了那個位置上,只要他還在那個位置,就能一直牽扯著我的愛情。
不過很快就可以結束了。
羅熙還在耳邊說話。
我輕聲說:“羅熙,聽說你的字寫得很好,你給我寫幅字吧。”
羅熙笑了:“寫什麼?”
“題目記不清了,”我看著他提筆蘸滿濃墨,一句句念給他聽:“一節復一節,千枝攢萬葉……”
他的字很漂亮,我不懂顏筋柳骨,也覺得非常好看,十分俊逸,像飛在紙上。
“一節復一節,千枝攢萬葉。我自不開花,免撩蜂與蝶。”
他的筆頓了一頓,然後繼續寫了下去。
詩真是好東西,幾行字寫盡千言萬語。他提腕的姿勢很好看,有愛好總是好的。我就喜歡種花,看著種子破土發芽,總有一天長成萬紫千紅,就覺得心緒平靜。
可惜人不能總活在花裡。
“其實第一次聽你的名字,我就反應過來了。”我輕聲說。
“是嗎?”羅熙把筆擱在硯上。
“熙字和煦字長得太像了。”我說:“小時候我聽我爸和李祝融吵架,我爸還不懂,罵李祝融‘為什麼又扯上了羅秦’,我爸很遲鈍,我卻記得很清楚。”
羅熙盯著紙上未乾的墨在看。
“其實未必有那麼玄的,”我告訴他:“你應該多在外面走走,外面有很多好人,你還很年輕。”
“你也很年輕。”他回了我一句。
這次換我笑了起來。
我出書房門的時候,他在背後說了一句:“其實竹子是可以開花的。”
是啊,竹子是可以開花的。
可惜開了花,就死了。
…
睿睿很奇怪為什麼我們沒有在羅家吃飯。
“你喜歡那個叔叔嗎?”我問他。
睿睿沒說話,過了一會又說:“他看起來很傷心。”
小孩子的眼光真是準。
鄭偃終究是鄭家的人,本來睿睿一直不叫鄭敖爸爸,他們都有點意見,看我一直提羅熙,又顯出彆扭的臉色來。
人總是這樣的,一切前緣都已註定你是怎樣的人,誰也改變不了誰。
羅熙傷心,並不是因為我讓他常去外面走走,遇見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