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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子一僵,怔怔地望我:“你早就知道……”
我把柺杖放到一旁,默然點了點頭。
即使記憶中的面容再模糊,那少年懷抱的柔軟與溫度也是無法忘懷的。我只能欺騙自己,欺騙自己道戲子不是我的兄長,而是一個死不足惜的間諜;或許是蔣公的人,或許是陳先生的人,總之不會和我有半點干係。
若戲子這話沒有講出來,我們還尚有餘地;這話講出來,便是絕了我們的所有未來。
這天下,還有什麼比兄弟相。奸更可笑的事?
……
眼前,戲子的眼淚已經順著下巴淌到了地上。“學程,我愛你呀……就算你要殺了我……我還是愛你……”他捂著臉,蹲在地上嚎啕起來。
我的心頭猛然震了一下。
原來他也知道,知道我曾經千方百計地想要他殞命異地,自此從我的生命裡消失。——也是,他若真的和陳先生交好,陳先生沒有理由不告訴他那信件的背面塗著什麼駭人的字跡。他竟強壓下了那苦澀,佯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歸京,依然來做我的戀人,我的夫人。
我閉上眼背過身去,搖頭道:“悖德與亂倫,為天地不容。”說罷我不再回頭,拎著皮箱走到門口,拉開了那扇古典而沉重的大門。
身後傳來花盆驟然破碎的聲音。
我彷彿能感到有把尖銳的匕首,正從那漆黑的泥土裡冒出頭來,被戲子握在手裡,壓抑而恍惚地注視著我的背影。
“學程,我這雙手,已不知為你染了多少血。”戲子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若是你今日丟下我一走了之,我就……”
他的聲音平靜下來:“我就把它砍下來。”
窗外依稀傳來幾聲鳥鳴,玉蘭花的香味已逐漸變得稀薄。我關上門,站在門外對他道:
“再見,哥哥。”
……
走出這棟洋房時,梁婉儀穿著束腰輕盈的潔白長裙,手上拉著小巧的皮箱,正端莊嫻雅地站在花園外等我。
我朝她微微一笑,左臂稍張,她便會意地上前,像個賢淑的夫人一般挽住了我。
五月,我和梁婉儀一起離開了故國。
作者有話要說:
☆、13
一九六六年,法國東南部某海濱小鎮。
四十年過去,我和梁婉儀一起在法國進修、學習,她透過自己的努力成為了知名的服裝設計師,在歐洲享有很高的聲望;而我在鎮上的中學當古典文學老師,日子緩慢而又平靜地一天天過著。
年紀大的時候,梁婉儀先我一步離去,我在度過孤獨的三年後又續娶了一位莊園主的女兒。大兒子梁伍傑和女兒梁春雨都已回國,而我著實有些捨不得這裡怡人的風景和自己新婚的年輕妻子,於是仍在這裡教書、生活。
一個空氣清新的早晨,我接到了大兒子伍傑打來的越洋電話。
在遙遠的大洋彼岸,我的故國開始了一場摧殘文人與學者的荒謬革命,這實在讓我為之痛心,為我年輕時的同謀與故人深深擔憂;還好伍傑和春雨都生活在臺灣,伍傑目前還是當地文藝復興推行委員會的一員,孫兒也都健健康康的,一切安好。
“……唉,實在可悲!東華女子師範學校的校長劉初良被自己的學生批鬥得十分狼狽,早早被寫上大字報關進了牛棚;聽說她當年還是爸您的學生。這大陸,實在是不如意極了。”
當年?當年的事我已不太記得了,只得順著伍傑的話頭嘆息著講:“是的,初良當年就是個好女娃,只希望她能熬過去。”
伍傑喟嘆一番,又道:“還有一個唱花旦的季玉英您知道嗎?如今梨園界一位很有名望的人士。她也是從您的學校畢業的,同樣被冠上反對學術權威之名關進了牛棚;不過最為可憐的是她的師傅,聽說十三春雨先生四十年前因為一場事故斷掉了右手,自那時起就不能再登臺唱戲了,一直一個人窮困潦倒地生活在東交民巷旁的舊樓裡,如今又被扣上‘舊戲霸’的帽子,被學生們一把燒光了家裡的器物;聽說他在那時發瘋,緊守在自己的書房裡不肯出去,嘴裡還胡亂地念叨著‘學生’,就那樣被活活燒死了。”
“唔……你剛才說什麼?”
“啊?我是說十三春雨……”
“不不不,前面的那個。”
“哦,是季玉英。”
我黯然下來:“唉,玉英當年也是一位少女英雄,誰知竟被迫害至此……”
伍傑遲疑了一下,忽然道:“爸,您以前不是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