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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我是怎麼送了他出門,待他走後,才發現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局長的話意有所指,但是卻不知道他指的是那天喝醉的夜裡,亦或者是剛剛我在樓下那副模樣?
憂心忡忡的站在那裡發愣,我回頭一看,瞧見了門口那塊穿衣鏡裡的人──一臉慘白,面容惶恐,彷彿這世間任誰都能碾碎的螻蟻蚍蜉一般。
頹然失笑。
在局長眼裡,我算是個什麼東西。有什麼好擔心的,活得一天是一天吧。
記下來兩日,上海特別的冷,竟下了雪。
皖南事變惹出來的事情還在轟轟烈烈的延續著,學生罷課工人罷工,公共租界裡巡邏隊二十四小時待命也不夠,那幾個專關政治犯的監獄裡都塞滿了人,老的少的統統抓了進去。這街上,抓人的也抓紅了眼,但凡是個肩膀上有徽章,手裡拿警棍的人,隨便誰看到人不順眼了都抓著。
我有任務在身,上街如果被不長眼睛的給抓了,弄不弄的出來另講,被局長知道了肯定又是一頓難受的等著。因此不敢上街,專心在家裡呆著。
看了幾本書,然後鑽研半夜各波長的廣播。赤黨分子這次許是真的緊急了。我並不作電訊工作,也聽出了好幾段明碼播報。
再無聊的話,就只能去研究陳滄水的作息時間。他早晨六點起床,洗漱時間大概是十五分鍾。然後下樓買早點和當日的蔬菜。定了三份報紙,《申報》《大美晚報》《滬江日報》。七點左右報童會準時塞入他的信箱。十點前的時間,他就會在看報紙吃早點中度過。
快十一點的時候,他會給自己窗子上的那兩盆花澆水,一盆君子蘭,一盆野茉莉。他每次澆水的時候,都把君子蘭搬到暗處,茉莉也是。所以我總能看到他專心致志澆花的側臉。他那雙漠然冰冷的雙眼總在陽光下抹上一絲柔和的色彩。我想,也許那時我的錯覺。
我依葫蘆畫瓢也定了那三份報紙,那個報童總會在十分鍾後把報紙塞入我的信箱。鬼使神差的,我也去弄了兩盆花來種,一盆石榴一盆夾竹桃。我每天都會仔仔細細的看那三份報紙,卻什麼資訊也沒有看到。而那兩盆花,也是養的半死不活。
直到很久以後,我才知道陳滄水為什麼要如此認真的恪守這個規律。只是那時候,只能由我來替他恪守這個規律。從廣告欄裡搜尋也許會出現的一個資訊然後用君子蘭和野茉莉來發出“安全”亦或“危險”的訊號。
可是這個時候的我,卻只是在關注他那份難得的愜意。那樣的時刻,並不多見。
由於局長的警告,我並沒有再主動去找過他。我自己也知道,這樣的情緒並不正常。可是後來我時常會想,如果我那時候就是過去接觸了,興許就沒有之後的那些糾葛,我他媽就這麼渾渾噩噩的過上一輩子,也許哪天就被一顆子彈穿胸而過,死了爛了也沒人知道。
但是我卻只能在一個角落裡,暗暗地看著陳滄水。
看他規律的不正常的作息。
看他在樓下衝領居打招呼,聽他說:“今天的豆角似乎又漲了兩角錢。”
看他在陽光下澆花的那份難以察覺的溫柔。
樓下那家唱片店裡,那首最近紅遍大江南北的《假正經》一直在播著,一絲一絲,撓著我的心,撓的人瘙癢難耐。
越是得不到的,才越想得到。
這話說的真沒錯。
只是我雖然盡力避開他,他卻自己找上門來。
我開門的時候,他正提著一袋子物件站在門外,另一隻手提著一塊五花肉。
“組長?”
“走,去我家。”他說完就要拉我。
我連忙讓開:“組長,怎麼了?”
“今天小年夜,你難道一個人過嗎?”他問我。
我愣了愣:“小年?江浙這邊都是過初五吧?”
“我是陝西人,我們過臘月二十三。走吧。”他也不容我多說,便拉著我去了他家。那包東西開啟一看,乃是一些過年的尋常物件。
門神、紅紙、筆墨,還有一些祭灶用的東西。
陳滄水在大門口恭恭敬敬的拜了灶王爺,燒了不少紙錢,還拖著要我一起拜。弄晚了回來就琢磨對聯。
“你說寫什麼?”他問我。
我嘿嘿乾笑:“我學問不行,你別問我啊。”
他蘸了墨,想了一會兒,提筆寫道:
澹泊衝漠,青松開霽色;
至誠無息,龍馬動雲旗。
橫批:朝霞映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