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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其涼薄!
“嫌貴就自己動手唄,早幾年你也是在臺子上下過苦功的。我記得你當年號稱要當聖手,就算聖手當不成了,‘剩手’做這麼個小手術,還是遊刃有餘的麼。難道你怕自己以後冷感?”
不料他嘆息一聲,平伸他的手給我看:“還手術呢,我現在連削個蘋果都不成了。這幾年跑銷售,天天泡在酒裡過日子,腦子已經慢慢毀完了。你看我的手——”
這樣的一雙手,皮肉嫩的簡直不該屬於男人。多年養尊處優不用幹任何粗活才能將養出這樣一雙手來。只是這雙手一直在我眼前不停的輕微顫抖——慢性酒精中毒的典型表徵。
這是他取得今天這地位的代價。世界前十強跨國醫藥公司中國北大區經理的位子,是他狠心割捨下苦學八載的岐黃之術,再搭上了健康換來的。
沒人有資格指責他背棄理想。他念書時記憶力絕倫,各門成績一流,上臨床後他常常通宵守臺跟急診手術,就為了能多看一點案例。他甚至立誓要當中國腦外科第一聖手。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在努力了八年之後,毅然決然的不願做醫生了。
為什麼?
只因為他走現在這條路能擁有的物質生活比我們所有正經從醫的同齡人要好太多。他如今自己開著一輛梅賽德斯,又給總學不會停車的老婆弄了輛smart,在上海浦東擁有湯臣一品最好位置的一個大套,還在佘山紫園有一間別墅供家裡人和朋友們週末休閒小憩使用。
這都是我們這些小醫生們根本不可想象的。在畸形的利益鏈條下,醫院就好比一個巨大的磨盤,醫生們就是拴在磨上的牲口。主人不餵飽,牲口只能靠偷嘴吃口磨盤上的糧食過活,可也只能是偷吃,一旦被發現就鐵定要挨鞭子抽個半死。往磨盤上堆穀物的自然是病人,而大明大放張著口袋收走麵粉的,卻是形形色色大大小小的商人。磨坊的主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著磨盤轉,只要還有送穀子的人上門,只要還有收麵粉的人給佣金,只要還有牲口沒餓死可以繼續拉磨,磨坊主樂得不聞不問。
付一鳴選擇的只不過是一種更好的生活方式,他咬斷了拉磨的韁繩另謀生路,任何人都無可指摘。
晚上的酒宴因為是由葛氏公司贊助的,付一鳴在主桌陪飲。我坐在一旁的另一桌,看著他推杯換盞觥籌交錯。
這些年他酒量長進了不少,怕是連我都要甘拜下風。席間他到每桌敬酒,四十多桌席面,他一桌喝一滿杯連口氣都不喘。更可怕的是他竟然記得所有來賓的姓名長相乃至於某某兒子博士畢業某某女兒新嫁某某新添了孫子某某外孫女今年上的哪家幼兒園……他和每個人打招呼都熟絡周到,饒是這樣,他還說記憶力衰退的厲害。
付一鳴的記性是我見過的所有人中的頂尖。他的手機從不存通訊錄,所有同學老師熟人朋友的號碼全在他腦子裡。只要過了眼過了耳,從來沒見過他忘記什麼東西。他翻一遍的書,提及任何一個段落他都可以告訴你句子出現在哪個頁碼的什麼位置。當年本科畢業綜合考試,摞起來尺厚的內外婦兒課本,我們個個背得口吐白沫眼冒金星,這人居然輕輕鬆鬆只看一遍就半點不錯。連書後沒用的附表,他都背來玩兒,以打擊我們為樂。
我一直以能和這樣的天縱英才熟識而驕傲。
只是如今,他和這些個主任們打招呼的態度始終帶著做銷售行業養成的根深蒂固的恭謹,完全沒有了上學時飛揚的神采。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這該死的世道扼殺了我記憶中那個天馬一樣的年輕人,熔鍊過後,只留下了一個成功的商人。
我看不下去,只想早點離開。
滿場的人都端了杯子起來串,互相敬酒。我一個人也不認識,不想再旁觀這場表演,站起來要走。付一鳴卻在這時發現了我不正常的閒適,偷空端了杯子湊過來坐在我旁邊,倒滿我的酒杯也倒滿他自己的。
他喝得真多,出的汗都彌散著酒精代謝後的乙醛香味。只見他端起杯子挽了我的前臂說,“雲海,來!咱們哥兒倆喝個交杯!”
“你個酒瘋子。”我有心想躲。酒能亂性,他這會兒的狀態已經不對勁了。而且今天我的心情實在太糟糕,這樣的情緒下,喝一兩杯都能放翻人。
他半醉半醒的拽住我,靠在我耳邊小聲對我說:“行人莫聽宮前水,流盡年光是此聲。”
我吃驚的瞪住他,心頭如被重擊!
這是畢業前的一個雨夜我寫在外科書扉頁上的,字裡行間的離愁為的沒別的,只有系在他身上的一縷相思。不料他看見過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