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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適道:「我師傅也是這樣說,不過在下考成這個模樣,實在辜負了兩位師傅的心血。師傅他兩位老人家一個說書一個算命把我跟顧小么拉扯大不容易,還好總算摸了個楷字做,一輩子都賺不來的錢也算沒白費。」
萬歲爺的小白臉端茶杯的手微微一頓,擱下茶杯,哦了一聲。
程適也驀然覺著同萬歲爺的小白臉掏自己的老家底太不妥了些,乾笑一聲,想轉個話來說。對面的人開口道:「現在程賢弟入了朝廷,每月有俸祿,兩位老人家可以過過清閒日子。不過說到算命,在下一向也想找個人卜個前程卦,令師傅想來是高人,待有時日能不能請他老人家幫在下看個手相?」
程適應道:「那個自然。在我師傅處卜過卦的都知道他靈驗,兄臺若想卜卦去樂風觀就成。你只說我師傅的綽號宋諸葛,沒有人不知道的。」
萬歲爺的小白臉含笑應道:「好。」
話風再轉過,又扯了幾句。萬歲爺的小白臉擱下茶杯道:「看樣子程賢弟還有別的事情,便不耽誤你,在下也有些雜務要辦,先告辭了。」
程適站起來躬身拱手,小白臉離座,忽然回過身,望著程適道:「只是有幾句話,唐突同足下說一聲。官場不比別處,一言一行都需謹慎小心,下回若再同人吃茶喝酒,萬不可像今日這樣連名姓都不曉得就把自家老底都抖出來。」墨黑的眉峰微微一挑,似笑非笑的眼光在程適臉上掃過,拂袖出門。
程適抱著拳頭在座上愣了愣,今天碰見的這個萬歲爺的小白臉,還真是個好人。
快九月的天,不算熱也不算涼。
司徒暮歸在茶樓下眯著眼望了望路面上的枯葉,是回皇宮跟皇上覆命,還是去睿王府找十五殿下?
家僕打起轎簾伺候他上轎。簾子放下的當兒司徒暮歸慢慢道:「先回府吧。」
風和日麗,正適合在南書房歇個小覺。
程適在秘書監裡憋了十來天,出來一趟頓時覺得天地一片敞亮。先到街上找宋諸葛和劉鐵嘴回家吃個小飯,然後換便服在街上大包小包買了一堆吃食,傍晚時分才回皇城。
處所裡的官員不得外帶酒水入城,程適與守城的兵丁關係沒有打好,不敢輕易犯險,老老實實只帶了吃的東西進去。
吃食一入處所,楷字們蜂擁而上,只有顧況向來不吃程適捎的東西,在自家房裡看書。飯飽猢猻散後,天也二更,程適不情不願地抹乾淨油嘴,去敲顧況房門。一次準一個人告假,什麼破規矩,害自己要給顧小么捎話。
顧況讓他進屋也讓得不情不願,程適自己拖了一把椅子坐下,又拿起桌子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潤潤喉嚨,方才大模大樣地道:「劉先生和宋先生讓我捎幾句話給你,讓你天涼記得穿衣服,天熱記得脫衣服。一定小心做事,謹慎待人。少說話,記住言多必失。其他的,沒有了。」
顧況卷著書站著,「哦」了一聲。
程適皺起眉毛,斜眼道:「顧賢弟——如今你我在一個楷書閣裡,按禮從此我就喊你顧賢弟。顧賢弟啊,大家也算中了科舉在朝廷裡做文官的,以前再怎麼著,客氣總要有的。譬如愚兄我來給你傳兩位先生囑咐的話,你就不說個謝字?」
顧況拿著書做勢拱了拱手:「有勞程賢弟,愚兄惶恐得緊,多謝。」
程適站起來撣撣袖子:「罷了,既然宋先生囑咐我我比你年長些要多照應你,小枝小節愚兄也不與你多計較。天快三更,愚兄先回房去睡,顧賢弟你也早些歇著吧。注意晚上點燈莫走水燒了房子。燒了你不值什麼,燒了秘書監的房子那罪名可大了,仔細著些。」
顧況面無表情地道:「多謝程賢弟囑咐,夜晚風涼,賢弟走好。睡前打水洗臉的時候仔細著青苔滑,莫栽進井裡。淹了你沒什麼,若連累秘書監其餘人今後要到外面挑水用,多費的工夫就大了。程賢弟你一向有個東耳進西耳出的毛病,愚兄這句話千萬要放在心裡。」
兩人在門檻內外再一拱手,程適轉身,顧況闔上門。
秋涼夜半,卻有人無眠。
乾清宮的值夜小太監常青靠在柱子上偷偷打了個呵欠,當奴才的命苦,當萬歲爺的奴才命更苦。萬歲爺睡了要看更防火捧夜壺,萬歲爺醒著要掌燈候命捧茶壺,都是一夜不能睡。
常青眨眨倦眼,偷偷伸頭看看帷帳邊負手站著的人影,又瞄瞄沙漏,怯怯地從嗓子眼裡細細擠出一句:「皇上,三更了。」
萬歲爺的身子一動不動,常青又試探地怯怯道:「皇上,奴才服侍您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