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部分 (第2/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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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裡人頭攢動,而我一眼就看見老孃皮坐在病床前。她穿著一件真絲刺繡的民族風長裙,散著頭髮,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她的背脊挺得筆直,神態、氣質與她戴在腕上的青白玉十分吻合。
記憶里老娘皮很少散開頭髮,除了跳《醉死當塗》的時候。跳那支舞時的老孃皮無疑是她最美的時候,她的臉像古畫上才有的美人,她的頭髮又長又黑又密,隨著她折腰、翻轉的動作時常委在地上——她如此投入又如此嚴肅,好像她正以生命進行一場宣誓,好像她跳的不是《醉死當塗》,她跳的是善,是美,是自由,是永恆。
但此刻這張臉形容有些憔悴,頭髮也稀薄不少,左半邊頭皮露出大片鮮嫩的粉色。
我覺得她仍然漂亮。
一個年輕護士來換點滴瓶,跟老孃皮聊了兩句與天氣相關的閒話,一雙秀氣的眼睛始終在老孃皮臉上游走。我想她肯定不是頭一回見到這位年紀與自己長輩相近的女人,但明顯還是露出了被驚豔到了的表情。
“您女兒跟您長得真像。”小護士似乎意識到自己這話說得不妥,又慌慌張張補上一句,“主任說恢復得挺樂觀的,您放心,很快就會醒的。”
這裡的護士都以為老孃皮是範小離的親媽。老孃皮也不否認,她以微笑置之,隨後抬臉看見了我。
在我開口前,老孃皮先接了一個電話,聽她們談話的口氣像是房產中介。老孃皮這人何止不擅於坐地起價,簡直直白到了骨子裡,她說自己急著用錢,希望對方能儘快找到買家。
掛了電話以後,老孃皮也不看我,她絞乾了熱毛巾,給範小離擦了擦胳膊。
“我見你的頭一回就覺得,你這丫頭的骨骼生得好,天生就是跳舞的好材料,可你偏偏也懶,這點你駱冰哥比你強……”老孃皮將那條細白的胳膊擱回床上,抬眼看了我一眼,“其實你的駱冰哥小時候也跟你一樣,以為自己花花腸子比誰都多,所以我就想了個法子治他,我罰他光著膀子在大雪地上掰腿,他凍慘了,一直哭,一直罵,到後來眼淚全都凍在了臉上,一張小臉跟像鑲上了寶石似的,一碰就揪心的疼——你問問他,是不是這樣?”
“老師……”我喊了老孃皮一聲,便已哽得說不出話。
“後來我問過她要不要上醫院,只怪我一直都是這樣的急脾氣,這丫頭被唬怕了,非咬著牙就跟我說沒事兒了,不疼了……”視線重新垂落於範小離那張眼眸緊闔的臉,老孃皮俯下身,輕輕伸手撩了撩她的額髮,“其實一定是疼壞了吧,她那時滿頭的汗,一張小臉兒煞白煞白……”
“老師……醫生怎麼說?”
“不管醫生怎麼說,我不信這麼聰明漂亮的孩子醒了就傻了,花多少錢也得讓她重回舞臺。”老孃皮再次挺直了背脊,她在對小離說,又似在對我說,她說,跳舞的人還有什麼苦吃不得,跳舞的人從不放棄。
老孃皮問我,有人來請我出任戲劇《遣唐》的舞美指導,是你託的人吧?
我不知這個時候她怎麼會提起這茬,點了點頭。
你不在北京的時候,那人又來找了我一回。老孃皮望著我,問,我現在答應不晚吧?
三十一、向君一揖
晴天一聲雷,吉良飛抵青海湖,不為草原上的好酒好肉好姑娘,而是去辭職的。
吉良跟黎翹說完自己的決定,就給我掛了一個電話。他在電話裡頭告訴我,Lee一句挽留的話沒說,只給了他兩個選擇:要不永遠留下,薪資待遇隨他要求,要不馬上就滾,一毛錢都別想多拿。
吉良去意已絕,他說自己離鄉背井十餘年,而今雖然磨出了一口京片子,但仍歸心似箭,他本想按照勞動合同先提出離職再等個把月再走,既能忙過這一陣子,也能給自己老闆一點招賢納士的應急時間。但黎翹為此大動肝火,全不體恤對方體恤他的情誼,二話不說就讓他滾回日本。
這位爺毫無疑問有點自戀,覺得別人跟著他無論幹什麼那都是光耀門楣,何況他與吉良之間還有十來年風雨同舟的情分,從名不見經傳的新人到呼風喚雨的天王,他這位首席助理至少得居一半功勞。
怕是誰也想不到,就在彼此最好的年紀,此人竟施施然向君一揖,策馬揚塵而去。
吉良離開北京那天,黎翹遠在青海湖指揮我不準去送他,他說如果你要送他,就跟著他一起滾吧。
不怪黎翹想不明白,便是我也揣摩良久。我違背了爺的命令,一邊開車一邊沉默,一直到分別的當口,才鼓足勇氣問他:“哥……你這突然要走,是因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