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部分 (第2/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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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入門內看見我爸,他平躺在床,睜著眼睛,似乎聽見了我走向他的腳步聲,朝我轉過臉來。
我眯著眼睛打量他一會兒,一張黑魆魆的老臉,發卻銀白似雪,確認他的嘴不比我上次見他時更歪,我寬心地揚起手腕,抖了抖手裡的東西:“袁國超,你心心念念惦著的滷水肘子,明天我還給你帶,每天我都給你帶,配著二兩黃酒,吃到你膩為止。”
雖然我頗有先見之明地將肘子細細剁碎了,但我爸的吞嚥能力變得很差,被我餵了幾口便再吃不下去。我取了毛巾擦了擦他的嘴,便掀開他蓋著的軟被,給他揉腿。
這兒的護士雖然大多奶大腿長面目姣好,但奈何一個個年紀太小,我總疑心她們對待老年病人未必上心。我揉一會兒我爸的腿又搓一會兒他的胳膊,他雖未偏癱卻也臥床多日,我怕他長出褥瘡。
老袁的兩條腿瘦成了枯柴模樣,內裡的水分早不知被什麼人抽乾了,他的面板佈滿了白花花的蘚似的裂紋,我埋著頭,揉著,搓著,滿手皮屑。
“袁國超,小離還沒醒,不過醫生說恢復情況挺樂觀,只要用狠了進口藥多半能康復——你說咱們怎麼就攤上這麼樣的鄰居呢,從頭到尾一毛不拔,自己的閨女出事也不顧,治病的錢全是老孃皮墊的……”
“還有,您兒媳婦在跟您兒子冷戰呢,明明已經殺青回北京了,偏不肯理人……不理就不理吧,什麼脾氣,都是讓腦殘粉給慣的……”
“老孃皮總算答應出任《遣唐》的舞美指導,聽Skylar……就是前幾天跟我一起來看過你的那個丫頭,聽她說老孃皮已經上任了。我猜她也不是真想以這種方式重回舞臺,主要還是想給小離的病多攢些錢……”
偶爾抬臉看老袁一眼,發現他總在走神,嘴角溢著總也拭不盡的口沫,一雙眼睛直勾勾地望著窗外。
表情凝重得厲害,從沒有過的古怪。
窗外是氣溫飆高至四十攝氏度的夏天,暑氣拉抻天地,到處鬧哄哄,到處綠茸茸,到處是光著膀子的漢子和穿著惹火的姑娘,到處是與夏天一樣熱脹的荷爾蒙。
“哎,”老東西時清醒時糊塗,我看他出神的時間夠久了,忍不住喊了他,“袁國超,想什麼呢?”
“什麼都想,想我爸爸,想我媽媽,想睡在上鋪的戰友,想一起喝酒的工友,想我這窩囊的一輩子……剛剛正想著你媽呢,被你這小兔崽子打斷了。”
我爸嘴歪了,舌頭也捋不直了,他說這些話時很費勁,可我還是聽明白了。這一刻我悲從中來,十來年我爸從來沒主動提起過我媽,而今這破天荒的頭一遭讓我終於意識到,也許真是他大限將至了。
“你媽年輕那會兒也喜歡跳舞,不是小離她媽那種男男女女摟摟抱抱的,是能上臺、能拿獎的……你媽跟仙女似的成天不吃飯,生了你以後還是腰細如碗口,兩隻手就能牢牢掐把住……”我爸兩眼渾濁,幽幽嘆息,“你媽什麼都好,長相、身材、脾性一概挑不出錯,就是不安分。”
老袁把我媽的離開定性為“不安分”,他還說我不僅遺傳了我媽的舞蹈天賦,也完完全全繼承了她這種“不安分”的性子。
我試圖將曾經種種再捋一遍,印象中老東西確實沒少對我媽動手,但拂盡歲月細塵仔細看一看,打是打了,卻未必是狠打,未必是真打。舊賬重算一點也不能令人愉快,時隔我媽拋夫棄子十來年,我如今只記得那個女人眉眼好看,腰肢嬛嬛,她仰視一切光鮮,藐視一切醜惡,她在高階西餐廳前扭腰動胯輕撩長髮,就一定會有衣冠楚楚的異性前來搭訕。
我無意再去深究他們的愛恨情仇,我把我爸的腿收進毛巾被裡,瞥了一眼他毫無生氣的襠部,問道:“你不是想我媽了,你是想女人了吧?”
老袁閉上眼睛,露出累壞了的表情,不與我搭話。
待老袁完全睡過去,就換我坐在他的床邊走神。
這不是我第一次站在與我爸分別的當口,也不是其中最糟糕的一次。那時兜裡沒錢,醫生攔著不讓住進病房,我爸在人擠人的急診間裡吊了三天水,期間一連收了三張病危通知。醫生都說沒治了的時候,我推著他的病床滿院飛奔著找人救命,我排隊付款時就讓我爸收著我的腰包,跟他說千萬別讓人順了去,裡頭有你的活命錢呢。我爸嫌這腰包一股油膩膩的肉羶味,可他仍然抱緊了胳膊。到後來他都渾身抽搐眼睛翻白了還死死將它抱著,我就握著他的手說老袁你爭口氣,咱們一直活到能過上好日子的時候,好不好?我記得當時他已經完全不能說話,可他流著老淚衝我點頭